长安,未央。
一室金碧流转,满庭朱白迷乱。
那高高在上的,黄袍冕旒,正是当今大周皇帝。“照你的意思说,安宁公主是在长安驿被流匪劫走的?”
“微臣护驾不力,请圣上降罪。”成契双膝跪地,垂首,背脊却依旧挺立,自有一股凌然傲气。若说洛笙的恨,是生在帝王家,终究逃不过和亲的命运,而他成契的恨,就是兢兢业业辅佐的却非明君,男儿之志难寻。
“可是依朕对你的了解,你怎至于眼巴巴地看匪徒劫走公主而无动于衷?”皇帝咄咄逼人,成契冷声道:“那贼人杀了平州刺史,穷凶极恶,为了突围而劫持公主,微臣不敢轻举妄动,只好顺着匪徒的要求,放其逃生,后来微臣去追,匪徒和公主已经不见踪影。微臣寻遍周围山区农家,却找不到公主,只好回京复命。”
“唉!”皇帝重重叹了一口气,“难道这真的是天要亡我大周吗,到时候和亲公主不至,突厥人发兵长安,后果——唉!”皇帝挥袖,双手背立,望着玉阶上的天子宝座,不禁怅然若失。
“陛下——”成契低唤一声,压低嗓门道,“臣下愿领兵北上,迎击突厥。”
“北上?!”皇帝蓦地转身,带着仅存的一丝天子的威严直逼成契,“朕哪来的士兵让你北上!要是能打得过突厥人朕何必让我的亲外甥女跋山涉水让那年近古稀的英利可汗糟蹋!成契,成将军,你以为你是赵子龙啊还是周瑜啊,敢跟朕说北上!”
“难道咱们大周就要这么被那群蛮荒之徒欺凌吗?”成契的语气愈发急切,他是大周男儿,是一国将军,到头来只能靠一个弱质女子苟延残喘,他不甘心。
他当然不甘心,他目睹了洛笙的痛苦。
“够了!”天子发怒,整个未央宫的人一齐屈膝垂首。“朕现今要至你失职之罪,你服不服?”
成契的一腔热血被皇帝的软弱浇灭,正如一坛炽烈的女儿红丢进黄河,河水依旧平静,而酒的味道,却被冲淡了。他以为他是什么,不过是一滴水罢了,凭什么让黄河波澜壮阔。
“臣——服。”
成契被投进天牢。
今羽林卫右将军成契保护公主不利,褫夺官职,贬入天牢,秋后流放北疆修筑长城工事,无诏不得入京,其部属护驾公主者二十人,同以流放论处。
黑暗。
成契堕入无边无尽的黑暗,不只是牢房,更是前途。他成契出身官家,好歹算是个上流贵族子弟,本可以像寻常纨绔那样整日里斗鸡买酒寻欢作乐,他的日子照样舒坦,可他偏偏不肯,五岁时能诵论语,七岁时已把兵法倒背如流,十二岁随军上战场,杀敌十余人,十六岁入选羽林卫成为皇帝身边的带刀侍卫,是何等的荣耀。年轻人,总是血气方刚,他意欲沙场,他想要策马奔腾驰骋在广袤的大漠上,他想一统北疆。
他盼着,盼着披甲上阵的那一天,而如今却已是弱冠之年,他也不过是个区区羽林卫右将军,驰骋的,也只是皇城那片方寸土地。
恨意最容易吞噬人的心智。我成契本应在战场上纵横捭阖,如今却要被流放到北疆去修筑防御工事,呵,老天待我不薄啊!
咯吱。
牢房大门打开,一束不属于这里的阳光照耀进来,灰尘在阳光下恣意飞扬。
环佩叮当,进来的是个女人,尊贵的女人。
“成将军好雅兴,跑到这里躲清净。将军若是无别事,就陪洛笙喝一杯吧。”
羽衣霓裳,一袭宫装,三千青丝隆起,耳边别一朵海棠,清香自来。洛笙,不同于在洛阳时素雅娇俏的样子,如今平添了几分尊贵,更像一位公主,却刺痛了成契的眼。
洛笙撂下一坛酒在成契的面前,芊芊玉指提着坛子,给成契斟了一碗,给自己也斟了一碗。
“你回来作甚。”成契只低头,不曾瞧过洛笙。
“你能回来,我为什么就不能?”
“你不是不想嫁到突厥吗?”
洛笙嗤笑:“将军以为,放我走, 皇帝舅舅就不会再选一位宗室之女嫁过去?将军以为,放我走,皇上就会让你出征?将军以为,周国的兵力还能再承担起一场恶战?”
成契哑然,正如眼前这女子说的,他成契,什么都不能改变。
“国,总是要有人去救的,我嫁过去,至少能有数十万将士免于战火,你们的命比我的值钱,拿我一条命换你们数十万条性命,也不亏啊。”洛笙的脸上挤出一丝惨淡的笑容,“这一次,是我主动向皇帝舅舅请命嫁去突厥的,不过——洛笙希望将军再为我护驾。”
成契骤然抬头,不可置否地端详着眼前女子,前几日,她还哀怨伤感,恨不能逃之夭夭,短短数天光景,怎就成了这般模样,颇有一番昭君风骨?
成契百思不得其解。他当然不知道,自从她知道他回京之后便马不停蹄地奔回长安;他当然不知道,她跪在未央宫前苦苦求了三日才获得皇帝准许让她见他一面;他当然不知道,她从来不想嫁到突厥去也担不起天下的责任,她编出那样一篇鬼话只是为了安慰他;他当然不知道,她用她的幸福换取了他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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