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文|刷子先生

本文参加简书七大主题征文S2
主题：冻结

地铁站——来自花瓣网

女：
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那天凉意很甚，地铁里人流拥挤，我站在地铁门边，第一次看见了他。

他戴着黑框边的眼镜，上身是白色的T-恤，下身是条七分牛仔裤，一双白色的帆布鞋边缘染着浅浅的黄色印迹。他无声地站在人群之中，眼神颇为落寞地看着旁边的三个人。那三个人正在热闹地讨论着社团事宜，其中两个男孩都同他一般的戴着黑框眼镜，另一个大笑着的女孩漂亮的长直发在空气中飞舞，眼里尽是开怀的神色。我心下觉得奇怪，他们不应该是朋友吗？为什么那三个人那么开心地聊着天，他却好似旁观者般地一言不发，只是忧伤地望着他们的笑颜，眉眼里皆是落寞。

地铁到站停下了，那三个人挤在人流中笑闹着走出了地铁，剩他一个人，隐没在地铁门后那块阴沉沉的角落里，不声不响地站着。

闹了别扭吗？

我这么想着，眼睛不自觉地盯了他许久。他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抬眼向我这边看过来。我下意识心慌，背过了身去。

又一批人流涌了进来，我再回头时，地铁门边他的身影一闪而过，我急急地想追出去，却被早高峰的人流阻在了原地。

下一次吧，下一次遇见时，我想问问他的名字。

男：
不知不觉，我在这趟地铁上来回了好几年。我知道他们在周三的早高峰时会去图书馆学习，所以我在每个周三等着，等他们上车，听他们聊聊生活中的琐事，聊聊与我不再相关的校园，偶尔的偶尔，可能提到我，气氛会变得有些沉重，多数的时候，我听着他们的笑声，仿佛自己也可以感同身受，虽然车窗里的我的样子，仍是一副悲戚模样。待到站时，我便目送他们下车，然后在无人的站台逛一逛，等下一个周三清晨的到来。

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地铁站外的阳光了，地铁站里惨白的灯光，是没有生气的，这种灯光下，我瞧不见自己的影子，连自己也轻飘飘的，像离了世的魂魄似的。来往的行人身上皆或多或少沾着阳光的火辣气息，我伸手想触碰，却只觉得刺刺的痛。

我离不开这站台，最远不过只能在那趟地铁线上坐坐。行人瞧不见我，我站在原地，像风似地被来往的人穿透，没有一丝一毫的知觉。原来我真是个魂魄，还是个被困住了的魂魄。

站台未建好时，我同他们四个来坐地铁出行，却失足掉落轨道，被飞驰的地铁辗过。如此，便长久地被困在这了。我沿着那站台走，却始终没有边界，我坐着地铁到其它站点下车，却仍然回到同一个站台。我像被困在了一个迷宫里，迷宫里的其它人都知道自己的方向，他们来了走，走了来，只剩我在原处，找不着出口。

是神明要惩罚我吗?我这么问着，在心里问着，在站台大声吼叫地问着，对行人歇斯底里般地问着。

无人应我。

女：
又在地铁上见到了那个少年，在周三的清晨，他仍是一样的装束，淡淡的疏离模样。我蹑手蹑脚地走过去，轻声笑着对他说了句：“你好，又见面了~”

他左右望了望，确定我是在和他说话后竟惊恐地睁大了双眼，绕开我向车厢的另一边跑去了，一连跑过好几个车厢。我再探头想去看，也看不着了。

真是个奇怪的人，我周边有什么东西吗？

我左右看了看，身边空无一人。

男：
我遇见了一个女孩，她似乎能瞧见我，上个周三听朋友们聊天时，她站在地铁门的另一侧，一直盯着我。我原以为是我误会了，毕竟我只是一缕魂魄，活人是瞧不见我的，她许是盯着朋友们看，我离那眼光所落之处很近，便恍惚着像是看我了。

可是今早，她竟来向我打招呼了！周边空空的无人，她是看见我了吧！她甜甜地冲我笑着，对我说“又见面了”，我一下子慌了神，像是藏匿于黑暗中被人突然发现了的小偷，手足无措只想着落荒而逃。跑过几个车厢后，我回过头看她，她穿了一身素净的连衣裙，木木地站在原地，似是困惑不已。

她也是魂魄吗？可是她的身上，确有阳光的痕迹啊。

女：
我是不愿意放弃的，隔了一周，便又坐上了同一班地铁，在同一个门口候着，想着能再遇见那个少年。我想问问，他上次莫非是见了鬼，才慌慌张张地拔腿就跑?这么无理，很叫人生气。

果然，远远地便看他坐在地铁门左边的长椅上，背靠着椅背，阖眼睡着。周遭的灯光很亮，可他好似被乌云罩着，所处的那一片皆灰灰的，如同七八点的夜晚，半明半暗。我在他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歪过头看他的脸。他轮廓生得极好，恰好的眉骨，高而坚挺的鼻梁，秀气的下颌角，浓密好看的眉毛，一眼望去，连睫毛也长长的，软软地垂在下眼睑上，刘海细软地搭在额前，一派斯斯文文的少年模样。

我被色相迷了心智，只管痴痴地看着，一点也没意识到眼前的人已经将眼睛睁开了。

“咳咳”，他刻意咳了两声，这才叫我缓过神来。我意识到自己刚刚的荒唐举措，眼下只觉得丢人，红晕一路泛到耳根，低着头转身想跑。

他急急一把将我拉住，轻声道：“可以陪我说说话吗？”

我诧异地回头看他，只见他落寞的眸子里，似新燃了一颗小火星般，在黑暗里亮堂堂的，晃得眼花。

“好……好啊”，我不好意思地坐回椅子，轻轻将手抽了回来。

地铁在轨道上飞速行驶着，风声于车厢间穿过，呼呼作响。他坐在我身旁笑着说话，整节车厢只有我们两个人，地底之下，阳光之外，心却满溢着暖意。

男：
女孩和朋友们都只是周三才来，我觉得倒也已经很足够了。周三的清晨，我听朋友们聊天，周三的下午，约好和女孩聊天，终于有种，不再是一个人的感觉了。可是，这总归不是长久的办法。女孩几次三番邀请我出地铁站和她吃饭逛街，都让我以有事的说辞掩饰拒绝了。每当如此，她眼里的光都会暗下来，似是被泼了冷水般颓唐着，轻答应一声便走了。

我心里很抱歉，可是，我怕事实会吓坏她。

行人从我旁侧聊过天路过，谈话内容有关灵魂遗留于世的说法。他们说，死后不知死因，或被蒙骗致死的人，魂魄常留于身殒之处，脱不开身，也无法归天。

我灵台刹时一片清明，回忆起当天坠落的一切。我们五人从图书馆回来，一路上气氛微妙，不同往日般说说笑笑，上了站台等地铁到站，站台和轨道间的门还未装。我站在站台边等着地铁，突然间被一只手向前一推，掉落轨道上，地铁疾驰而过，我只看见最后那一片刺眼的白光，紧接着，便成了一缕地铁站的魂魄。

是谁推了我?为何要推我?

到站了，我踉跄着从地铁门走出去，脑海一片天旋地转招架不住便重重跪倒在站台边。站台过道的灯光惨白惨白，一如我生命最后看到的那一片刺眼的白光。

女：
连续好几周没有见到那个少年了，地铁门长椅上皆不见他，也不知道上哪去了。

许是换成早上出行了?我这么想着，预备着明早去碰碰运气，看能否撞见他。

他仍是不在，路过一个站点，却见他的那三个朋友陆续走了进来。我心下好奇，便跑过去问他们。

“请问，你们的那个朋友今天不来吗？就是经常穿白色T恤的那个男生?”

他们三个一脸狐疑地看着我，问道：“哪个男生?我们一向只有三个人啊，你是不是看错了?”

我也纳闷极了，细想他是不常与他们说话，可眼里的神态，全然不像不认识的样子啊。

“就是那个男生啊，白T七分裤黑框眼镜，他不是经常在一旁听你们说话吗……”

我这么说着，一旁长发女生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

她颤抖着对另外两个人说道：“难道是他?”

那两个男生面面相觑了一会，其中一人回声道：“不可能吧，他都死了那么久了……”

“什么?你说谁死了?”我睁大眼睛瞧着那个人，心底如擂鼓般鸣响，想起他从不愿与我出地铁游玩，想起和他聊天时旁人看我如同看傻子般的眼神，我心下莫名害怕起来，却又迫切地，想知道实情。

“是啊……你说的那个人，他死了的……两年前，就死了，就在上个站台那坠落轨道被辗死了。”一个男生吱吱唔唔地回应道。

我脑袋嗡鸣一片，愣在原地出神。

不行我得去找他问清楚。我在站点下了车，坐返程地铁回上一个站，在他们所说的站台来回寻找着那个少年。

拜托，是他们开玩笑的吧。

拜托，请你亲自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假的吧。

遇见你之后真的很开心，虽然只有短短的几周，可是，我知道，我很喜欢你。如果可以能不能陪我去我学校的顶楼，那里的星星很美很耀眼。

我四处寻着，终于在站台尽头的角落看见蹲在阴影下的他。他双手抱着肩，整个人抖得像筛子一样。

男：
我想了解我死亡的真相，也许这样我就能解脱了吧，无论如何，我想试试。更何况，那个女孩和如今的我，本就是不可能的。

周三清晨，我坐上了地铁，特意选了远远的一个位置，躯壳和一个胖小子重叠在了一起。女孩上车了，她并没有看见我。路过下一个站，朋友们也上车了。

她跑过去向朋友们询问我的下落，朋友们将我死去的消息告诉了她，她应当是信了，在到站时满眼通红失魂落魄地跑了出去。

我想追上去，可我没有，我走过去站在朋友们身边，听他们真正开始聊起有关我的一切。

“他该死！”朋友A这么说着，眼里没有丝毫情意，仿佛我，是屠戮了他全家的罪人，被地铁给辗了，是罪有应得了。

长发妹子B赶紧上前堵住了他的嘴，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再说，可A仍不停嘴。

“当初，如果不是他沾污了你又不想负责，我又怎么会气不过……”

朋友C看了他们一眼，自嘲地笑了笑，叹了口气说：“我从来不信他是这样的人。可你们是我的朋友，我不愿你们自毁前程才替你们隐瞒。B，是你喜欢他不成才泼他污水，这事我早就知道了。A是个傻子，他喜欢你，见不得你受委屈，就生了坏心眼，却也没想到，那列车来得急，又不停站，便飞驰着将人辗碎了。”

顿了顿又叹息道："说不定，那个女孩真的见到他了，他日日站在我们身边，正在想法子找我们报仇呢。"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长发姑娘喃喃着，眼神空洞迷茫。

听罢，前尘往事都已记起了。

那长发姑娘在两年前向我表白，被我婉拒了。我说我喜欢上了一个姑娘，是在地铁上遇见的一个姑娘，喜欢穿素净的连衣裙，笑起来甜甜的，好盯着人看，眼睛亮堂堂的仿佛夜晚学校顶楼天空上的星星。虽不知道她是谁，却觉得，自己注定要认识她，喜欢她，所以这心里，没有其它的人位置了。

之后的事，就同C君说的一样了，长发姑娘许是觉得我这个理由是在诓骗她，羞辱她，便往我身上泼脏水，想着让我陷入舆论压力，却没想到间接害死了我。

原来许久许久以前，我就喜欢上了那个女孩。

我感到身躯轻飘飘的，整个像是要湮灭了的样子，我跌跌撞撞冲出地铁门口，向站台跑去。

女：
我上前想拍拍他的肩膀，却发现手直接穿过他的肩膀，他身躯如月影般晃动着，竟慢慢变得透明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像控制不住般地失声痛哭起来，泪珠大颗滴落在地，不一会便堆积出一滩暗灰色的小水洼，倒映出空无一人的站台。

他回过头来，抬手揉了揉我的头发，用尽量轻松的语气说道：“不怪你傻瓜，若只是普普通通地遇见你，喜欢你，追求你然后和你在一起，你一定不觉得我有多珍贵。像现在这样的短暂相逢，你才会觉得我是你年轻时轰轰烈烈的爱情，不是吗？”

他顿了一顿，自言自语般低声地补充道：“然而比起轰轰烈烈，我更愿意那般普通地陪你到老。”

他的身影渐渐地模糊起来，像被一道刺眼的强光照射并穿透了身体，只剩一个模糊温暖的轮廓，风一吹，便同周边的浮尘一道，瞬间了无痕迹。

那天我兀自在站台哭了很久，哭到哑口突然昏厥过去被地铁工作人员送去了医院，醒来后的我忘记了发生过的一切，仿佛所有伤心的事不曾出现，幸福地度过了平凡的一生，有普普通通的相遇、喜欢、追求，和另一个人静静相依到老。那个秘密，就像大树洞般一片深邃黑暗，大喊也不再有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