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剑

1

我出生就没了父母，老头子告诉我，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晚上，他下山买酒取暖，走到半道看见树底下放着一个娃娃，娃娃小脸冻得通红，呼吸极其微弱。

如果不是他瞧见了，这娃娃肯定就过世了。娃娃身旁还摆放着一柄断剑，剑身通体青色，一看就是把好剑，只可惜是把断剑。

老头子连忙把娃娃塞进自己的怀里，一路飞奔到了医馆，大夫说若是再晚来了半个时辰，娃娃肯定必死无疑。不过这孩子以后身子骨肯定弱。老爷子就在那晚帮我取好了名字，言简意赅，林见雪。

因为身子骨弱，老头子从我五岁开始，便定下要求，鸡鸣之前就得起床练功，无非就是蹲马步、挑水、跑步之类的锻炼。老头子那个时候总是说，等我长大便教我这天下第一的剑法，我是一直不信的，毕竟我看到的老头子可是瘦弱的跟个没饭吃的猴子一样，照我说他可能连城里卖豆腐的张大妈都打不过。不过这城中的百姓倒是十分尊重老头子。

十五岁那年，我练功回屋，老头子难得的换上了一身干净衣服，将额头旁边的乱发给束到了脑后，一本正经的坐在屋内，见到我来了，便将放在桌子上的断剑拿了起来。

“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剑。”我第一次听见老头子沉下声音说话，声音低沉有力，我也是第一次发觉老头子认真起来，整个人散发着一股威严，让人不敢直视他。

我连忙跪倒在地上，双手把断剑接了过来，剑柄处刻着一个林字。我一抬头，却发现老头子眼睛里满含着泪水，眼睛盯着我，我问道：“师傅可是想说些什么？”老头子的眼睛里都是内疚之情，我不明白是为什么。

老头子喃喃自语道：“你可真像他。”我问：“像谁？”

老头子突然醒了过来，看着我手上的断剑说：“明天起，我来教你剑法。”

我才发觉这天下第一剑，倒是有些可能的。

2

老头子的剑，是我见过最快的剑。

老头子说：“剑，唯快不破。”

老头子曾让我站在五米开外向他丢石子，我石子刚离手，就听到噗的一声闷响，是剑刺破空气的声音，石子碎成粉末随风而去。我高兴极了问道：“这是什么招式，我也要学。”老头子收起剑，哈哈大笑：“这是剑意第一层，可不是能学来的，要悟，更要天赋。但我来教你，三年足以。”

后来，我便持着木剑开始练习，老头子说等我什么时候学会了第一剑意，便教我更厉害的。

每天午后，老头子便会与我对战，我手持铁剑，他则随地捡起一根树枝。老头子让我全力刺杀他，把他当作杀父仇人一般。

我心中暗自猜想：“莫非是他杀了我父亲，但见我年纪尚小便可怜我收留了我。”老头子见我站在原地久久不动，抄起树枝就朝我冲了过来，老头子身法极其灵活，步伐轻盈但极具节奏感，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匆忙之中胡乱刺了一剑，只见老头子不慌不忙，一个侧身躲了过去，我连忙手腕一抖将剑身对准老头子的身子，还未完全发力，就看见老头子的腿挂在我的脚踝处，只见他轻轻一拉，我整个人就直直的横拍在地上，还未等我起身，老头子抄起树枝一顿猛抽，边抽边大喊：“你小子还敢走神，这要是上了战场，就这一秒，你的人头就得落地！”

等到他抽累了，坐在屋门口歇气，我早就没了知觉昏睡了过去。醒来时，已是深夜，一睁眼就看到老头子站在我的床边，我迷迷糊糊的问他：“莫非你是我的杀父仇人？”老头子听后气的浑身发抖，把手上的毛巾摔在了地上。

我全身疼痛难忍动弹不得，手臂全是红色血痕。我瞥见老头子出了房门，没过多久，老头子推开房门手里拿着一个匕首。说来也奇怪，从我小到大，我从未听见过老头子的脚步声，屋内全是木制地板，又因为有了年头，便是女子踩上去也会发生咯吱声音，但老头子却从来没有踩出过声音，小时候老头子总是用鬼怪吓唬我，我一度怀疑，老头子说不定是个老妖精。

我慢慢的挪动身子，想要远离老头子，但是老头子丝毫没给我机会，一步就跨到了我的床前，一把扣住我的双手，我刚想张口求情，就感觉到了脖子有了一丝凉意。老头子压低了嗓子轻声到我耳边说：“你猜对了，我现在只能杀了你灭口。”

说完，我就感觉到了背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我骂道：“你这死老头，我好歹也帮你带了这么多酒，要杀便杀，折磨我干嘛。”我看到最后的景象便是老头将一把沾满血的刀放回了桌子，老头坐在桌上看着我笑。我在想这老头可真变态。

我再醒来时，老头依旧坐在桌子前，我还以为是我的鬼魂回来了，刚想起身找他报仇，一动身子就觉得十分疼痛，一下子将我拉回了现实。老头子见我醒了过来，忙起身走了过来。

我问他为什么刺伤我的背，老头子噗嗤一笑，满脸通红，老头子居然会这么萌。老头子给了我一面镜子，我反手拿着镜子照着背。看到背上全是血痂，依稀能辨认出来是一个国字。

我问老头子什么意思，老头子好像又陷入了回忆，盯着我的背自言自语：“为国，为民，死而无憾。”

过了好一会，老头子才醒了过来，一本正经的跟我说：“你小子别问这么多。后天开始照常训练。”

我大惊失色，指了指我后背的血痂：“我这样怎么训练？”老头子丢给我一瓶药丸，说：“你小子睡了三天三夜了，赶紧给我起来，别想偷懒。”

3

三年过去了，我终于学会了剑意第一层，我的剑比老头子更快，一出剑山间小溪也能被我截断，老头子站在一旁叫我，剑一出，声音硬生生断成两截。老头子满脸得意：“若不是我教的好，你这笨小子怎么可以学得会剑意。”

我连忙点头，问：“那这剑意第二层是什么？”老头子来了兴趣，拿起了木剑，只见他轻轻舞剑，剑身周围居然飘起了花瓣，花瓣随着剑身一起游走，我在远处居然闻到了花香，剑法软绵像极了江南的春雨，随着老头子舞剑，我腰间那柄断剑，居然在轻微抖动。只见一片树叶飞向了老头子，刚刚接近，树叶便停在了空中，好似空间凝固了，老头子一收剑。树叶变成了碎片缓缓的落在了地上。

我刚想走上前去问老头子这是什么，就见老头子一改之前的软绵，剑法犀利而急促，好似西北之地的风沙，狂暴而刚烈，一招一式之间突显一个疾字。刹那间我又看到了那个不敢让人直视的老头子，一股杀戮之气扑面而来。但凡剑尖所到之处，东西都碎成了粉末。

老头子收剑，那一方剑的世界就消逝不见。还没等我开口，老头子就把木剑丢回给了我：“这就是剑意的第二层也是最后一层，剑场。这个我没法教。只能靠自己悟，有些人终其一生也悟不出。这就看你的造化了，从今往后，我便没什么好教你的。”

我还沉浸在刚刚老头子的剑场之中，等到回过神来，已是傍晚时分，夕阳西下，老头子坐在屋前喝着小酒，完全没了刚刚那种气场。我摇了摇头，有时候真搞不清这老头子到底是什么人。

4

每日我起床练剑，老头子就喝酒睡觉，我们每周下山去城里开开荤，日子倒是过得滋润。我苦练剑法，却依然悟不出任何有关剑场的东西，老头子时常看着我说：“你这小子，剑场靠悟，你就是练上一百年，也练不出剑场。”可我实在想不明白老头子说的话。悟，我懂，可我该怎么悟，用什么方法悟。

剑法没了长进，老头子就叫我下山去，每日去城里与人比武，说不定有机会悟出剑场。

我便每日下山比武，城中来来往往的侠客都被我的剑打败，在这江湖之中，我居然有了些许名望。不断有人来向我挑战，但没有人能比的过我，我见过北方王家的枪法，攻守兼备但套路太容易被看破，一剑便让他的枪断成了两截。我也见过大漠之中的狼家刀法，刀法凶猛，大开大合，一个不小心便会丢了性命，但动作在我看来太慢。一剑就穿过了这刀的漫天黄沙，纷纷扬扬之中只见一点银芒闪过，狼家刀法自叹不如。我也见过这极北山巅的剑法，剑法凌厉如落雷之势，剑身透着寒气，若不是我的剑够快，一旦被这寒气围绕，只觉得浑身冰凉，动作都慢了不少，但这还不够，不足以打败我，一剑刺过这寒气，剑风吹开了寒气，剑尖还未碰到他的脖子，就见到脖子上已经有了血迹。我的剑已经称得上天下第一。

我向老头子说起这事，老头子一脸惆怅的望着远方：“天下第一又如何，若是数千人包围了你，你照样人头落地，这天下第一有什么用，若是失了这山河，你不过是个亡国人。”

老头子不再说话，只是拿起酒壶往喉中猛灌烈酒，我居然在他眼中看到了这山河支离破碎。我不明白为何这山清水秀在他眼中却是如此残破。

我拿起剑对他说:“若我学会了剑场，就算是千人又如何！”老头子看了看我，脸上已有了两行眼泪。我第一次见到老头子落泪。一时间慌了，连忙道歉。老头子没责备我，反而用力拍了拍我。老头子问我:“若要为这国而死，你可愿意？”我答道:“死而无憾。”

老头子哈哈大笑，随后我怎么说，老头子都不再说话。只是一个劲的喝酒。

5

过了一个月，北方外族入侵，无数难民南下而来。城里也救济了不少，难民说北方已经全线失守，过不了多久便会攻打过来，让我们赶紧逃命。还说，外族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但凡破城必定屠城，不管男女老少但凡是活物通通杀死。整个南下路上全是难民，一路上横尸遍野。难民没了钱财，也没了食物，居然吃起了同类，整个南下之路好似人间地狱，若是有出生的婴儿，一定不能被发现，饿急了人可没了理智。

听完，我死死的握住了剑，我要去杀了这帮外族。我问老头:“朝廷为何不开粮接济难民？”老头子无奈的摇了摇头，长叹了口气:“朝廷，皇帝就是昏君。”那一夜过后，老头子头上白发又多了不少。

又过了一周，朝廷传来消息要讲和，这一切皆不计较，还要让出城池当做赔偿，城中百姓全都难以相信，只有老头子知道会是这样，老头子平静的面对着一切，打算去到更远的地方。这一回全国战火连绵，我却在老头子眼中看到了那山清水秀的山河。

我和老头子说我要去前线，老头子只是嘱咐我要活下来。一遍又一遍的叮嘱我。

我收拾好行李就要出发。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我就听见屋内有人，打开房门一看，几个将军模样的人跪在老头子面前说着什么。老头子一直摇头拒绝，那几人一直跪着不肯起，最后实在没了办法，那几个人为首的递给了老头子一封信，老头子接过信杀气就露了出来，连忙起身跟着将军离开了。看见我已经醒来，只是嘱咐我，一定要小心！

我收拾好行李，骑上马带上剑前往北方前线，那一路尸横遍野，终于抵达了前线，却发现，城门之下，密密麻麻全是外族之人，整个城内除了五百士兵没有任何活物。

6

外族之人在城外设下了一个擂台，每天派出一个士兵出来决斗，若是赢了就可以救回一个百姓，若是输了就杀死一个，但若是不来或者全部士兵死亡。就杀死所有百姓。

可是士兵们早已没有了战斗力，已经一周没吃饱过饭了，别说决斗就连站起身来都困难，但是他们依然每天出去一人，为了救下百姓。每个人明知一定是死，还毅然决然的前去决斗，当外族之人的刀狠狠刺入身体的时候，他们高喊着:“为民，死而无憾。”

等到我来到城里，只剩下一百个士兵了，见到我来，他们不但不高兴反而劝我立即离开，不要把命丢在了这里。留下一条命就还有机会夺回这国家。

我将自己的粮食分给他们，告诉他们，我的剑当今无人可敌，我会救回百姓的。

我独自走出门外，外族之人并不知道我是谁，战士刚和我打一照面，就被我一剑封喉。我带着百姓回到城中，他们不但不高兴，反而更加颓废了。我不解，他们用手一指，城门之外有上千人，我便是不吃不喝也要足足三年才能救回所有人。那一刻起，我日夜决斗，救回的人越来越多，从一开始的一对一，到后来的一对多。我只用了一年，就救回了所有百姓。

一时间外族没了办法，只好将我们围困在这城里，我的剑也从锋利无比变成坑坑洼洼，我的衣服早已沾满了鲜血，无论如何清洗都依旧有着浓厚的血腥味。

我看了看城里的余粮，还能撑三天，若是三天再没有援军，我们就放手一搏吧各位。

城外外族之人整日吃肉喝酒，看的城内的我们心里咬牙切齿，但又无可奈何。

三天时间转瞬即逝，等到中午，远处依旧没有任何动静，反倒是外族之人已经集结了部队，准备攻城。

我看了看身后的人，我大吼着:“杀，为我国家！杀，为我同胞！”我们打开大门冲了出去。

敌人的骑兵像一把钢刀一下就捅破了我们一群残兵败将的队伍，刀捅入身体的哗啦声，身边妇孺的哭喊声，外族之人凶狠的吼叫声。一时间全部涌入我的耳朵。我的眼前全是红色，我我疯狂的刺杀着周边的人，但是太多人了，杀完一波又一波。

我的手开始抖了起来，我没有了力气，周围敌人又围了上来，我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我看见敌人已经不再进攻我，而是把我围在中间，没过一会我就听见，拉弓射箭的声音，随着一声声哒啦放箭声，随后天空下密密麻麻的箭失向我冲来，我刚想举起剑抵挡，才发现剑早已裂成碎片。我丢掉手中的剑，拔出腰中的剑，它十分的轻，我觉得十分舒服，只可惜是把断剑。

就在箭马上射中我的时候，我好像又感觉到了剑身的抖动，忽然整个空间凝固在一起了，我看到了这山河破碎，这百姓水深火热，我又看到了这破碎山河慢慢演变成山清水秀，这百姓愁眉苦脸慢慢变成幸福安康。

我突然悟了，这才是剑场，我的剑场，一剑生，一剑灭。

我狂笑了起来，但箭失太多，我依旧被射中很多箭，活生生像个刺猬，头发已经乱在脑后，右手已经握不住剑，剑插在土地之中，鲜血顺着我的手指滴落，我半跪在地上。周围外族之人，已经又慢慢像我靠拢了。

突然我听到北方有着铁蹄声，我眼前全是血水，看不清楚那到底是谁。就听到外族之人四散而逃大喊:“司马南来了！”

我开心的笑了起来，一笑鲜血就顺着嘴喷了出来，司马南可是二十年前的大英雄，一个人率领千人打败了这外族数万人。

我眼睛越来越模糊，看到一个人走到我面前，居然是老头子，他居然是司马南。不过现在想来，也的确只有他才会这天下第一的剑法，不然怎么以一敌百。

老头子死命按住我的伤口，按的我生痛，我用着气声跟他说:“痛，我好困了！让我歇息一会。”

老头子按的更紧了，把我抱入怀里说:“你不许跟你爸一样，当年要不是你爸帮我挡下箭雨，今天就没有我了！”

“老头子，为国，为民，死……而……无憾。”

我闭上了眼睛，老头子手持断剑站在我身前，他眼中那山河真是美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