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离城离家集体户 上山下乡一家人
1968年是文革的第三年,我们这些从写大字报、全国大串联,到揪出党内走资派、打倒当权派的红卫兵小将们,在革命浪潮中,被革命理想点燃烧的青春热血,已无法冷静下来,要将革命进行到底,又开始了捍卫红色政权的战斗。造反派与保皇派之间,口诛笔伐的斗争中,有人搞起了武斗,也有坏分子趁火打劫、乱中取利的“打砸抢”。这种斗争形式不符合“要文斗,不要武斗”的最高指示,我们不能参与,就在家里当起了“逍遥派”。
这时,一批批的学生响应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号召,掀起了上山下乡的高潮。眼看着同学们组成一个个集体户,到偏远的农村去安家落户,谁也不愿被革命潮流所淘汰,大家都在互相联系,筹划着如何组成集体户,下到哪个公社哪个队去安家。
爸妈很犯愁:“这丫头在家都什么活也不会干,就是个书呆子,去干农活还不累死她!那一身特性,这不吃那不吃的,还不得饿死!”爸妈实在想不出好办法,让大姐把我带到通化再作安排。大姐找到最要好的朋友,她的妹妹正在组织的一个集体户,就想把我托咐给她,能在身边照顾我。
大姐给我准备好行李、生活用品,就在出发前的一天晚上,我的一个同学从浑江赶来了。她向大姐述说了异地下乡的种种弊端:“同学不熟、离家又远,本就艰苦的环境下人生地两生,要多难有多难。不如和自己熟悉的同学在一起,相互有个照应……”大姐听她说的不无道理,原就悬着的心也就更犹豫了。和爸妈商量之后,就又决定让我回到家,随最后一批下乡的几个同学组成的集体户,去一个相对离家较近的大阳岔公社前葫芦大队。
集体户同学11月的东北,冷风习习。吃过早饭,爸妈都上班走前,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让小哥送我走。今天大街上真热闹,走出家门,就听到一遍又一遍的广播喇叭宣传声:“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随着一阵阵的口号声:“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我们也有一双手,不在城里吃闲饭!”下山下乡的浪潮势不可当,同学们热血沸腾,意气风发。
机关大楼墙面上层层叠叠的大字报在寒风中瑟缩发抖,大路对面的车队里,几辆贴着大红标语的汽车整装待发。车边围着的人越来越多,大家开始上车了,按着集体户的组成,我们被分配在不同的车上,在口号声、锣鼓声中汽车开动了。我的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来,心中一片茫然,今日告别的家乡,何时才能回来?等着我的未知前方是什么?
渐渐地远离了噪杂声,远离了亲人,远离了城镇,一辆辆汽车奔驰在出城的公路上,又不断地分别拐到伸到山里的土路上,最后驶上山间崎岖的小路。
我们乘的车钻过了一个叫"棒槌砬子"的小山洞,路越走越窄,山越来越高,人烟越来越少,后来拐进山沟里,在一个稍见平坦的村落边停了下来。这是大阳岔公社前葫芦大队,到了大队部后,知青又兵分两路,一个是三队集体户的,我们是五队集体户的,还要继续往沟里走。最后走到山路的尽头,在一个沟底小村里停了下来。
几十年后重返乡大家跳下车,拿着行李,站在路边,望着四周的大山,感觉自己像掉在井里的青蛙,傻傻地四处张望着这个全然陌生的地方。村里男女老少都出来看,他们也许并不欢迎这些城里的青年,但对我们很客气,热情地上前帮我们拿东西,在这里我们受到了足够的尊重。
尊重是互相影响的,他们并不像我们想像的那样粗鲁,令人刮目相看。我细打量着他们,发现山村里为什么人也长得也像那受灾的庄稼呢?看上去又瘦又矮的小姑娘,年龄竟然和我们差不多,但很有力气,拎起行李、箱子毫不吃力;一个个皮肤黝黑、弯腰驼背的老头子,年龄也不过四十多岁;那些大嫂大娘们,也一定比我们大不了多少。生产队长姓曹,是个小个子山东人,四十岁左右,眼睛不大,很精明强干。副队长姓刘,叫刘明温,他的名字总让我想到“刘伯温”,也是山东人,能有四十岁,但却很显老,大个子,大眼睛,右眼有点斜视,也许是长期劳累,背也不是很直。
我们这个集体户共11人,六女五男,生产队里还没给集体户盖起住房,就把我们安排在政治可靠的贫下中农家,男生分住在正队长和一个老五保户家,女生住在副队长家。
我们拎着行李进了刘队长家,三间土屋,分东西两间卧室,中间是厨房,我们住西屋。房东大嫂是个小个子的山东人,他们有个儿子叫"屎蛋”,我们甚为奇怪:“什么都可叫名字吗?这叫什么名字啊?”刘嫂说:“贱名好养活!”这是他家的宝贝啊!这名字好令人讨厌,谁会喜欢叫这名的孩子呢?屎蛋躲在妈妈的身后,露出个脏兮兮的小脸偷望着我们,棉袄扣子没扣全,开档裤露着屁股,里外跑着却不感冒。
一条土炕上铺着炕席,我们几个要好的挨在一起,铺下了自己的被子,书箱放在墙上的木架上.对于艰苦的生活环境,我们是有思想准备的,但环顾四周,破烂简陋、贫穷落后,还是超出事先的预想。厨房北山墙中间有一个窗户,一条条木框格子上糊着粗糙的窗户纸,透着寒风;地中间是一盘磨,靠着东西屋各搭着一个大锅灶,灶台边堆着烧柴,锅台上摆着黑乎乎的坛坛罐罐;靠房东门口锅台旁边有一口泛着异味的大缸,我们以为是装泔水的。没想到这臭哄哄的咸菜后来竟成了我们的桌上餐,在我们炊断粮尽时帮我们度过困难。
房东卧室里也是一贫如洗,几床破被堆在木箱上,看不出原来的本色;地下沿山墙搭着一个木架子,上面放着两个破旧的木头箱子,下面堆着一些杂物;土炕上的窗户是用纸糊着四圈,中间一块小玻璃,透着外面的亮光;南边窗户则和北窗一样是木格纸糊的,窗台上与地上都堆着杂物。
院子里鸡鸭鹅狗到处乱跑,尤其令人讨厌的是猪和鹅,你越怕它越撵人,吓得我跳着高地跑,社员们不但不去管他们的家畜,反而乐得捧腹大笑!
这里曾是我们的家园队长家位于村子中央,出了院子就是村里贯通东西一条大路,也是小村子通向外面世界的唯一通道。站在路边顺着大路上下一望,全村景象尽在眼底,这是个四面环山的小村子,一条小河从村中流过,这条路沿着河水通向村外。沿河两边住着二十几户人家,家家房前屋后都有菜地,生产队大块的田地是在离村很远的深山里。
村民大多是当年闯关东来的山东人。我常想,是什么样的灾荒让他们背井离乡来到这大山深处?东北的寒冬为什么没把他们冻跑?这里是那么偏僻落后,连电灯都没有,家家户户点个小煤油灯,面朝黄土背朝天,向贫瘠的山地要粮食,一年到头打的粮食都不够交公粮的,人们在温饱线边缘挣扎着,要多苦有多苦,比起山东的灾害,难道这里还会更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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