罪果

作者: YK_Raven | 来源:发表于2019-04-26 10:45 被阅读75次

    谁人能在人生里毫无污点的活着…

    罪果

    90429,王兵,表现良好,服刑期已满,可以释放。

    一场冬雪衔接着一场雷雨,时间在四季更替中旋转的格外快,高围墙与似乎永远关闭的黑闸门也有为自由垂怜的时刻。

    呲嗒嗒,咯咯,几缕尘锈随声音簌簌落下,两个看守者陪同着王兵走出了门。

    “希望你遵守法律,做一个合格的公民,也祝愿你生活快乐。”

    王兵提着包袱道了声谢,待到大门重新关闭,他回望着,眼眶有些干涩,出来了,就永远不要回去了,好好的活,这是那几个狱友给予的最后留言。

    四周围满了青草,这个月份,葱茏与生机是大地的主题,一步一步走着,泥土的味道伴着泥浆一起裹着,踩踏上去留下个深深地脚印,他留了很长一串,从一端延伸到另一端,漫长端正,存了些轻松,粘着些自由。

    远处已然可见村庄,一条公路漫过石头垒成的阶梯,公交牌孤零零地立着,模糊的壳子意味着已经有些年头了,这里人很少,很正常,离罪恶越近越是不得心安,人总要规避,规避风险,风险就是罪恶的事与罪恶的人。人们总愿意撤去这站牌,少些人来,少些抱怨哭诉,少些不可言明的痛楚,毕竟,每一件罪案后都不止一公升的眼泪。稀稀疏疏的林木遮住了公路尽头,一个年轻人逐渐走近,在天空的眼里,村庄与公路分割开来,像顶着小礼帽的孩童在刻意划清界限。

    这里没有座椅,只有枯死的大大的树根,王兵瞅了瞅,放下包坐了上去,天色不是很好了,狱警告诉他这里每天只有一趟车在下午五点,开往总站,那里可以倒车入城。静静的坐着,看着,这个位置是看不到监狱的,但在心里的某个眼睛里他总望着那里,高台高墙电网,默默的想着,他闭了眼很大口的吸着空气,这里空气还是有些凉的。有些微风扫过,传来弱弱的哒哒声,很慢很慢,像个坚实的动物听起来很有毅力,安静的听着,悠远而来,一种很舒适的节奏,自由自在的味道,这里太净了,声音也干净。近了些,他听出应是驴或骡子,他依旧不舍得睁眼,固执地闭着,但愈近心中愈是毛躁,那种迫切睁眼的欲望强烈呼唤他。太久缺失一些东西,便会这样需求,病态的渴望,使人抓耳挠腮不得安宁。

    “吁…吁”有些沙哑,但此时很中听。

    睁开眼,果然是一头小毛驴,瘦瘦的,黑黑的,耳朵上挂着几缕白毛,驴嘴一个劲儿吧嗒着。它的脖子里没有任何束缚,像得到了想要的结果,王兵嘴角挑了些弧度,内心有种轻微的呐喊似乎自由并不奢侈。小毛驴立在那里,上面坐着的是个老头儿,抓着个烟锅儿,扶了驴背跳下来,轻快的像个年轻人,他抓着烟杆儿,抖了抖,塞进裤腰带缝里,他顺着毛驴的毛抚了抚,又拍了拍驴脑袋,这驴似乎懂了,抖着耳朵,转了圈哒哒的往来的路走去。真是神奇的一幕,至少王兵从未见过这样听话的驴,都说倔驴倔驴,没想过能见到这样的一幕。他忍不住想问点什么,可话含到嘴里又不得不咽了下去,怯了,失去了正常人的尊严,也许是一时刻的感觉,但确实不好受,堵在心口,他又一次大大的吸口气,想击破这层隔膜,用力过猛,他不禁咳嗽起来。

    “大小伙子,这天儿,就感冒了,哎呀呀,现在的年轻人呦,身体不中用喽。”老头儿很随意的起了聊天的头儿,几十年的人总是有着优势,例如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多,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多。王兵不好意思的笑笑,脸红红的,不知是咳的还是臊的。

    “刚出来?”老头儿坐在那儿掏出烟锅儿开始准备。

    “嗯”低着头默默地点了,老头儿开始塞烟叶。

    “为啥进去的”声音平平的,调儿拉的很慢,让人听得清又不反感。这次,王兵没说话,只是盯着地上被踩弯的草,若仰头看,你会看到眼角悄悄挣扎的纹路,还有瞳孔里的莫名意味。

    “哈哈哈,哎呀,年轻轻的,谁还没能犯个错,改了就好了,人呐,吃一堑长一智,不挨打就不知道疼,不知道疼就老要犯错”老头儿很有说话的欲望,划着火柴点了烟,吧嗒一口,话匣子就开了。

    “看见我那驴了吗,那驴倔的很,刚开始买回来,呵,那脾气,臭啊,你看看现在,多听话,指哪走哪,驴粪蛋儿都不敢随地拉,都是训出来的,打的多了就记住了,你别看我这话糙可理不糙,人都说棍棒底下出孝子,这人呐还是要多经些事儿,多挨些白眼儿才能明白事理。”吧嗒,抽了口烟,还在唠叨,王兵坐在那像个木头人儿,就那么听着,一边进一边出,听了很多忘了很多,他觉得这样也蛮好的,有个人不厌其烦的说话,自己就可以躲过开口的尴尬,慢慢的竟生出些惬意,些许压抑透过耳朵溜了出去,心里多了分安定。

    有股淡淡的潮湿味道弥散在空气里,这是一种预兆,老头儿一轮烟抽完了,在木桩子上磕了磕,又塞回了原位,远处的碧清色暗淡了许多,模模糊糊的影儿沿着公路驶来,有些运气是好的,车来了雨也来了,细丝细丝的雨不大,但也足以湿了衣裳,在这时节干燥总比潮湿让人容易开心。

    车在接近,细雨织成的罗网里沿着最粗的线来迎接,车缓缓停下,透过玻璃可知,这车里除过司机再没人了,这是郊区,是城市的边缘,这是荒原,是人心的荒野,都市里合格的人都可以将这讲述成流放之地,很难评判,但罪人就是一切的源头。车门开了,司机直视着前方并没有丢给他们太多的目光,放了钱,各自坐在座位上,开始漫长难熬的时间,老头儿倚着座椅打起了瞌睡,司机专注的开车,一切静的像初来时那样,王兵靠在车窗边看着雨滴打在玻璃上,他想起来的那年那天也下着雨,他双手被铐着,坐在看押车上,旁边是荷枪实弹的武警。那天的雨更大,像有人在哭,他确实听到有人在哭,是他母亲和他姐姐,他父亲没来,他说丢不起人,说老王家从此没有过王兵这个人他也没有这个儿子,他依稀记得自己被按倒在家里,父亲听到一切后颤抖的手。雨大了些,外面的天蒙蒙的,时间停格在这一刻,他有些想念,以前的生活,回不去了,坐在车上的一瞬间就锁住了。在监狱里的时间里,他一直都在想,只是想的久了就是去了最深刻的意义,所以后来,他再也不想了,直到现在。

    幕布挂在墙上,遮去的是回忆和青春,幕布挂在天上,遮去的是逃亡不及的时间。

    罪果

    王兵很想见父亲,他没有再选择坐极慢的公交车,他打了车,当司机问他去哪时,他出现了片刻的慌神,他有些心慌,没来由的突兀的,他想表达点什么,想给家里打个电话,但他依旧没做,他的性子让他总在矛盾里挣扎,不能释怀亦不能毫无顾忌的去触碰过去。只是他不懂,有些时候没有说出口的话,比什么都让人耿耿于怀。

    车很快,穿梭在大街小巷,城市变迁很快,许多旧有的标志建筑物已然消失,这里呈现出的是全新的城市风貌,他在心里嘀咕,旧的都要死绝了嘛。他不是个不能接受新事物的人,只是相对太大的冲击,他要更迟缓,更纠结。车停在了他熟识的路牌口,他下了车,环顾着,除过路牌他不识得任何事物,他忙拦住要离去的司机。

    “您确定这里是东环路口吗?”司机皱着眉望着他,像看要骗钱的乘客那样看着他。

    “我一天跑几十次,你说呢”说完也不理他,一踩油门消失在路口。

    提着行李走进了路边的巷子,狗叫声此起彼伏…

    熟悉的人成为陌生的人,也许只需要短短的几年,时间能让熟识的一切泛黄,能让摇尾的狗变成护门的狼。

    让他放下心的是,拐过小巷子,他看到了最熟悉不过的红色大门,加快了脚步,走到近前,他才看到白白的对联,他意识到了什么不可测的结局,他的脑袋感觉要炸了,手里的包掉在地上滚下了斜坡,一直翻滚进泥泞的坑里。手抬起来却总也敲不下去,又一次怯了,彻彻底底的怯了,眼里还是浸满了水,他不敲却有人推。

    “吱呀…呀…呀”锈蚀的转轴生硬的发音,拖出好长的尾音,门开了,空洞洞的黑暗吞噬了光芒,他瘫在地上晕了过去。这是一种最好的安排,也是一种无情的戏弄吧。他醒转时已是第二天中午,外面能隐约听见哭声,翻身起床推门而出,大厅里两个女人坐在那里哭着,在墙角的柜子上放着照片,是他父亲,不认他做儿子的父亲。他走过去跪在地上,看着一切总觉得可笑,他开始大笑,笑个不停,一种戾气由心而起,他猛地抽自己耳光,一边笑一边抽,眼睛里滑着泪,嘴疯狂的笑着,手用力抽着,两个女人早已经背着诡异的一幕震呆了,待醒过来阻拦时,嘴角已然是见血了。他的神志不清,一个劲儿疯着,外屋冲进几个人架着他往门外走,他扭曲着身体挣扎中他撞在了门上再一次晕了过去。

    再醒来,白茫茫的一片,母亲坐在旁边关切地看着他,他很累,挣扎了几下想说什么,可眼皮很顽固的再次合上了。当血液上涌时,人会不在估计歇斯底里的排出内心情感,过去了便会安稳,过不去就永远留下了创伤与隐患。

    罪果

    那一年,雨里,有个男人,躲藏在街角看着自己的孩子被警车拉走,警笛声像针一样扎在男人心口,他后悔了,不是对孩子而是对自己,错的是孩子还是他,他也许不止一次的问过,但结果就映在眼珠里刻在背后人的议论声里,他过去曾是个骄傲的人,但也不会因一点点琐碎的言语与人大打出手,他是文明的人,被扣上了可恶的牌子。一批一批的人前来慰问,只是眼前流过的面孔却愈加狰狞可怖,道德是蜘蛛,悄无声息的铺网,他漫无目的的撞上了,尽力挣扎也难逃让他人裹腹的命运。所以,他选择再走一步,即是濒临死亡边缘,躺在那里他听不到床边哭泣声,只有嗬哧嗬哧呼气声格外明显,来自荒原最纯粹的呼唤,他走了,至死的那一刻也不曾想儿子,他是听算卦人说的,生前不留念死后造的孽就会一笔勾销,他希望赎罪,像个父亲的样子。

    其实,我们都知道,舆论是可以杀人的,不见血不需要负道德法律责任,人多了,传的就快,时间长了故事就成型了,人们听了开心的笑顺便记住那个人,这是必要的,要警戒要提防要树立榜样。终于人人的眼神都变了,在偶然的一瞥时,乍现不合时宜的尴尬,只好扭头装作没看见不熟识的样子,其实在这胡同里也住了二三十年了。

    事情慢慢的淡了过去,从王兵跪在坟头磕头算起也有月余,他希望自己可以活下去坚强一点,每日出去他都可以听到写什么,转过街角也能看见隐藏在树荫下的指指点点,开始他拼命告诉自己我不在乎的,任你们说呗,时间久了这转化成一种变相的煎熬,因为无处无人无处不知晓,他压抑着临界点。

    他经常站在楼的顶点往下看,那个黑幽幽的洞口吸引着他,下去就能摆脱一切,也可以见见父亲,不过不确定自己会去地狱还是天堂,父亲一定在天堂,他是那样一个安静的人,与世无争却被世界抛弃了。他时常回想起监狱里的朋友,他们似乎更真实,从不隐瞒错误,也许他们明白错误已经刻在了生活的簿子上,无法轻描淡写的抹去。

    罪果

    夏日的闷热袭击了整座城市,今天他又一次听到了母亲与邻居的争执,不过只鸡毛蒜皮的小事,却因为你儿子是罪犯这样的事实怒容相向,这事儿多余,类似他这样多余。夜晚,雨又来了,他在天台上打着伞望着天空,眺望尽头,那黑幽幽的所在,雨使得黑夜更加浓稠,坠落后就能脱胎为天使,苟活只能做恶魔,怎样才是对的选择?

    上帝会宽恕每一个犯错的孩子,但宽恕却也有条件,首先要有一座剧场、一个舞台,以及两个角色:一个是犯了错的罪人,另一个是受害者。不可能也不应该有第三者的存在。因为没有人能代替罪人请求原谅,也没有人能代替受害者施予宽容。

    监狱外,公路上,有头小毛驴哒哒哒的走着,它是那样欢快,在后面老头儿吧嗒吧嗒的吸着烟锅儿,盯着驴笑了,他已经活了六十七年了,一半在里面一半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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