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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凉。我从深秋的梦里走过来,梦里也舞着风。秋夜有多长,梦就有多长,浑若走进弯弯绕绕的小巷,总也出不来。有时抬头见一轮模糊的月盘游在天空,却无法表示时辰,还担心它一忽闪就消失。睁开眼时发现,斜月挂在窗外护网的尖角上,明晃晃地正照着自己的脸。感觉月亮真好,是我一个人的月亮。
此刻,我躺在山区寓所的五楼上。刚闭上眼,又重新钻进了小巷。这是一条似曾相识的深巷。我知道,它是夏季时走过的那条雨巷。大路的东边沟涧相连,路西则前后排列着几条小巷,蜿蜒地爬向半山坡。道路和小巷如大树的一边被削光,另一边横生了几条长长的枝蔓。大雨刚过,细雨如筛,我打了一把油伞,一头扎了进去。
巷子两边的楼房灰壁陡立。一道缓缓的斜坡伸向高处,水泥路上一道雨水顺势淌着,不紧不慢,又似怀揣心事,流得义无反顾。前方耸立的房屋烟雨濛濛,近前的雨线密切如织,打在伞顶上沙沙沙沙,沙沙沙沙。听着雨声,眼前宛若飘过一枚枚圆圆的荷钱,亦如渐次盛开的心迹。
小巷转了个弯,呈现一方平台,青石板代替了水泥路。雨滴似顽童,在青硬的石板上欢快地跳跃,而后在高处绽放灿烂的喜悦。巷子窄窄,灰白的两壁映着雨光,映着一个孤独的伞影。用手指轻触巷壁,自高墙流下的雨线立即经指尖爬上手腕,过前臂,在肘间跌落,似蚁阵从枯树上爬向一条新道。整面墙壁覆盖了一层雨膜,油油光光的,我只是从雨墙上分流了一道雨线。麻酥清凉直透肌肤,沿臂弯上行,在唇上引发一个抖动的莞尔。小巷弯弯曲曲,高高低低,有时出现一两个紧闭的门户,有时分出另一条更窄的小巷。高处一户房基上长着两棵树,一棵皂角,一棵梧桐,树身被雨水泡得油亮,树顶笼罩了一团薄薄的白汽,仿若盛夏蒸发出季节的汗浆。
回身望去,阴暗的天空,一巷白雨,烟雾蒸腾,小巷是一条苍龙在雨雾中游走。
自由游走的其实是我的梦。感觉翻了个身,季节就变了,方向也变了。这次是向东,由西向东趄进一条春天的巷子。连自己都觉出诧异,何以四季变化得如此之快,似可随手把玩。估摸着不知道是谁拨弄了一下办公桌上的天球仪,天球赤道慢悠悠转动着,上面依次出现各大星座,广漠的天经天维里有希腊的神和中国的神在星体上端坐,有的坐着阿拉伯的飞毯。我扫了一眼,没有发现骑扫帚把的神(关于这一点,我差点把自己笑醒),恍若全宇宙都在晃荡。球体停了下来,上面显出浅绿色的“春分”两字。对,正是春分日,我是在春分这一天的早上步入小巷的,当时差不多兜头就迷惘了。
明媚的春光在两座破败的老屋中间,也就是巷子的入口,辉煌地照着,蔚蓝的天空纯净细嫩,光线在前头的树顶上射出一串小灯笼。形成小巷的两边土墙实在太老了,颜色土灰,且有被岁月冲洗的道道沟痕,其上挂着一绺绺暗红色的土粒,这或许是蚂蚁所为,大体个的蚂蚁们自顾忙碌着。幽深的小巷里,光亮与阴暗的对比,使它极具迷幻色彩,仿若要通向某处不可知的世界。
深入巷子,才觉得慢慢熟悉了起来。左边一所庭院,隔着土墙望去,暖光满院。那是我儿时一个玩伴的家,记得气盛的伙伴不顾父母的拦阻,背了一个大袋子摔门而出,走出小巷后,决然地奔赴远地的煤场。那时也是春光正明,春光满巷。两年后他回家翻盖了新屋。(忽然发现,这里怎么还是原来的老房子,不会又在做梦吧?)同去的人大都衣锦还乡,而邻居家的二儿子却落下终身残疾。当时没有工伤一说。
巷子里出奇地静,静到有点不像人间景象。阳光照耀得很安静,各家的庭院很安静,土院子里面长的树很安静,树下的鸡窝很安静。安静得没有一丝烟火气,也没有半星鸡飞狗跳。终于没忍住,在拐弯处敲了一扇木门,竟然也没有发出应有的敲门声,犹是闯入了无声世界。许是年代久远,两扇木门变作弓形,上下已不能对齐,一前一后。
至此,心中隐隐感到难以排解的惆怅,甚或产生类似“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的旷古悲伤。抬眼看大树,感觉树顶之上似乎更加空旷,于是心中大恸。一时间思绪反反复复,心乱如麻。画面里呈现出一次最伤心的离别(当然不会是我):凄风苦雨中,一个孤苦的离人长衫飘飘,神情寂然;又或是实现远大抱负已彻底无望,从此不得不风雨飘摇浪迹天涯,只得挥一挥手,再难见山河故人……正在悲痛之中,忽有一黑头粉眼的人蹦到了脸前,顿觉魂飞天外。醒来后思索良久才勉强认出,那家伙最有可能是早年村里的神汉,只是在梦里把他加工成了一个标准的巫傩。
接下来,进入峰回路转的一幕。小巷一分一分明朗起来,巷子的出口处一棵硕大的古树,在斑斓的光影里迸发出层层的瑞霭与霞光,前方盛大光明。心里先是讶异,继而大悦。
历来梦境多是攀登房顶,费尽气力却发现原来是从内部攀爬的,上了天花板后,再无破壁的可能,也即上天无路。要么就是一次次钻入小巷,仿佛人生就是钻过一条又一条巷子。小巷莫不是既长且幽,尽头又定然是一堵高墙,昭示着此路不通。这次是唯一一次通过了小巷,最终走出了长长的巷道。惊喜过后不禁自问:是无师自通了吗?是打通任督了吗?是捱过至暗时刻了吗?
或许,这巷子是我如影随形的一丝执念。放下执念,顿然天宽地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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