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网首页
如果芦花会唱歌(74)(之 淹没在河水中)

如果芦花会唱歌(74)(之 淹没在河水中)

作者: 所谓伊人J | 来源:发表于2021-11-06 17:54 被阅读0次

    母亲过了七十往八十上数,还年年坚持去芦苇荡割柴。

    我回乡下,左右邻居端着饭碗,坐在我家门槛上,一边吃饭,一边谈闲拉呱:

    二姑啊,你可不晓得,你妈可凶着呢,割柴的时候,把我们全甩在在身后,年轻人也追不上她。

    二丫,你可得说说你妈,一天到晚苦不死,不看她空闲下来,就晓得割柴打箔子。

    啧啧啧,冈大奶快八十岁的人了,不晓得哪块来这么大个劲头,就好像力气用不完一样。

    ……

    被人夸,总是令人高兴的,母亲丢下手中的柴帘,笑眯眯地给邻居散香烟,说一个个油嘴滑舌,噢,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你们能承包鱼塘、藕塘发大财,我就不能打箔子挣点香烟钱?牛抠桩上又是老,我总不能混吃等死吧!

    三队的张大爹用筷子指指母亲,笑着说,二丫,你嘎妈妈,虽然不识字,但是脑子好,识字的人说不过她。东边的王奶也接过话茬,说母亲嘴能手能,一张铁嘴,能把人说得哑口无言。

    邻居散后,我劝母亲,这么大岁数的人,就蹲在嘎里息一息,不要再风里来雨里去割柴了,日子又不是过不下去的。

    母亲摇摇头,一脸平淡,乖瓜,天有地有,不如自己有,万一遇个头疼脑热,跟哪个伸手要?难板(方言:偶尔)要一回还罢了,要是老伸手,儿子媳妇能有好脸色?趁着现在能走能行,苦一分算一分,等到老得爬不动,也就随它去了。

    母亲性格要强,不肯占人半分便宜,不愿意跟人伸手讨要,总要活得挺胸抬头,她有她自己固定的想法,也有坚持了多少年的习惯,我不好逼迫她改变,也许,适当的劳动对母亲身体有好处呢。

    一天一天,日子继续悄无声息地流逝。

    乍看,昨天和前天一样,今天和昨天又没有什么不同,可是,一天一天叠加起来,春来了花开,秋来了落叶飞,差别就显现出来了。

    昔日,连绵不绝的芦苇荡,被开发为网线密布的鱼塘蟹池,汤汤大河也被切割成七零八落的小河小沟。

    一辈子跟芦苇打交道,突然间少了蒲包箔子打发时间,母亲觉得心里空出了一块,不知道拿什么去填补。就好像一直提着马灯走夜路,风乍起吹灭灯光,四周一片黑暗,难免会产生陷入迷途的恐慌。

    发小的大嫂来城里给发小做生日,饭桌上告诉我我母亲差点淹死在河里。

    昔日屋后芦苇堆成小山的地方,变得空荡荡,母亲急得什么似的,一天到晚嘀嘀咕咕,二哥骂母亲神经病,没得芦柴打箔子就活不成了。

    深秋初冬季节,母亲只能从芦苇荡的边边角角,收割上来一些枯败的芦苇,烧火煮饭还可以,打箔子不行。

    孙琴是发小的大嫂,在发小的生日酒桌上,她告诉我母亲差点淹死在河里。

    一天,母亲听人说清沟芦苇长势好,给当地人少量的钱,可以收割一大片,但清沟属于外市淮安,在五六十里开外。

    母亲伙同孙大嫂一起去淮安割芦苇,孙大嫂起先犹豫不决,但架不住母亲几次三番劝说,终于把心动付诸行动。

    两个人半夜起来,照着马灯,撑着小木船,七弯八拐直向西边的水路,地方偏僻,又不熟悉,她们撑一路问一路,到达目的地时 ,已是晌午时分。

    与当地人说好价钱后,两个人挥动镰刀,争分夺秒埋头割柴,临近傍晚,才把割好捆好的芦柴码到木船上。

    水天茫茫,满眼生疏,寒风刺骨,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她们只有披星戴月地往回赶。

    半夜出来的时候,她们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尽量多割柴,没有关注天气变化。等她们撑出去一段路,风起云涌,不一会儿天降大雨,开弓没有回头箭,只有硬着头皮继续向前。

    小木船颠簸在狂风暴雨中,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母亲和她大嫂,一个站船头,一个站船尾,咬紧牙关,顶风斗雨。

    风雨打得人睁不开眼睛,四周又乌漆麻黑,她们只能凭着感觉往前撑,感觉不对,两个人拔出篙子,换个方向撑,迷路了,不晓得往哪块,柴船在水面打转。

    兜兜转转,木船突然撞上了暗滩,站在船尾的孙大嫂,一个把持不住,甩到柴堆上,站在船头的母亲,一个倒栽葱,跌入河中。

    写到这儿,我有些无法下笔了。我那79岁的母亲,在狂风暴雨的夜晚,挣扎在漆黑的河水中。

    孙大嫂赶紧从柴堆上爬下来,从河水中捞起篙子,失魂落魄地呼喊我的母亲。万幸的是,我的母亲水性好,又穿着厚厚的棉袄 ,很快从水底浮上来,寻着大嫂的喊声,慢慢地向柴船游去。

    不仅于此,柴船半边杵在沙滩上,前不得退不得,她们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如果就这样守着柴船到天亮,不冻个半死才怪。

    两个人当机立断,先是把芦柴一捆一捆推到暗滩,等船空下来,她们再跳到水里,站到暗滩上,咬紧牙关一起使力,一寸一寸地,把搁浅的空船推到河里。

    木船离开暗滩,两个人又从水里捞起湿淋淋的芦柴,一捆一捆地码上船,接下来,又一次摸着黑,顶着风雨,继续撑船向前。

    天色发亮,她们终于到家,一个年近八十,一个五十,跟风雨搏斗了一夜。

    当湿漉漉的柴捆搬上屋后的时候,柴梢的芦花,是冰冷的,瑟缩的,一绺一绺的,像极了贴在母亲头皮上的白发。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如果芦花会唱歌(74)(之 淹没在河水中)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vhhjzl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