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院里(二)

作者: 杨爱民 | 来源:发表于2017-09-17 09:28 被阅读117次

    2.大夫们

    出院那天,突然觉得医院特别像某一种存在,说出来可能会有人很不爽,请原谅我不是故意的。就那么一闪念,觉得两个事物相像极了,可能听我说完,您的不爽也会释然吧?那一刻,我感觉医院就像是一座监狱,我们这些患者就是犯人,所谓差异,只不过监狱里多是精神畸形残缺,我们是肉体畸形残缺而已;医生和护士们如同狱警和看守,监管照料我们这群因疾病而丧失自由的人!犯人刑满释放犹如我们病愈出院,而医护人员呢?这里就是他们的生活;医生和狱警还有一点相似:他们不同于教师,面对的绝大多数是纯真可爱的孩子,是阳光的笑脸,他们面对的,是人性的黑暗面:死亡、伤痛、非健康的、反人性的、甚至需要冷酷的暴力手段去介入……可能从小体质不好的缘故,和医生打交道的机会不计其数。童年至今,医生在我眼里就只是超人,我想象不出他们脱去白制服穿上便装当普通人的样子。在我眼里,他们冷酷无情,面前无论是血肉模糊的肢体、腐烂变质的器官还是痛苦扭曲的脸,都能镇定自若、谈笑风生,泰然处之。震惊、感动、同情,仿佛与他们无缘;他们甚至毫不愧疚地用麻药和氯仿关闭掉病人的哭喊与呻吟。——当然,这都是我的主观臆断,事实证明,他们有同情心,有悲悯心,更重要的是,对于病痛,他们比任何人都能更真切地感同身受。如果让现在的我找出一个张口就来却连神仙也难做到的成语,我选“感同身受”。病痛折磨和治疗手段没用在谁身上,谁就没有资格说“我能感同身受”!只有医生,只有他们才知道病人痛苦的程度、范围、部位以及疼痛时的感觉——即便他们并不介入感情。

    治疗过程是一场科学与死神的拉锯战,战场却是病人活生生的肉体!交战双方是病魔和医护人员;病魔无孔不入,神出鬼没,它随时可能破坏你身体的任何一道防线;而“正义战士”一方使用的战争武器呢?是闪着寒光、千奇百怪、五花八门的“冷兵器”。当战斗打响,我被送进冰凉如冷库的手术室,白衣天使秒变“刽子手”!他们,是世界上最具侠骨柔肠的“杀手”!他们敏锐的眼睛、灵巧绝伦的双手操纵着各种冰冷的金属利刃,刀刀下去,毫不留情。他们对付的是肿瘤君这个恶魔,但被战争蹂躏的却实实在在是我的每一寸痛感神经、每一个血肉细胞!对于手术台上的我,当穿刺进入脊椎的麻药开始蔓延的绝望时刻,但丁笔下的炼狱都成了令人向往的极乐世界。

    我不知道自己的颈部大静脉被埋入了最粗的留置针,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如何被“联合麻醉”,不知道无数条神经是如何被杀死,不知道食指那么粗、一尺多长的橡胶管子如何被塞进我的腹部……但是醒来后,我发觉颈部埋针的部位红肿、疼痛;脊椎穿刺的地方酸沉而滞重;下腹部除了麻木,没有任何知觉;那条管子,淙淙细流般朝一个袋子里排放着鲜红的体液……

    而大夫们,对于自己收治的患者犹如指挥若定、运筹帷幄的大将军之于自己的士兵,每一次膀胱检测,每一次体温变化,每一次换药,每一天大小便状况,甚至每一天是否下床走动,一切都了如指掌。

    医生办公室门口,一个农村妇女模样的大姐拉住行色匆匆的王主任,主任正在接听一个电话,听得出是工作电话,似乎比较紧急。然而听完电话的她还是站下,倾听那位病人的陈述。“背疼?你转过身去,这里?这里?”主任时而拍,时而捶,时而摁压,一边问疼的轻重。然后教她如何做。她不是主任的病号,应该有自己的主治大夫,而每个病人似乎都把对主任倾吐病痛,看做是对自己最踏实的安慰和最开心的奖励。

    我的主治大夫李锦巍不满三十岁,是柔弱书生的形象代表:中等身高,瘦削,苍白的脸,无色的金属框架眼镜,眼睛的近视程度似乎非同一般。他很沉静,不张扬,不是妙语连珠那类人,貌似有点心不在焉,但谈吐绝对思路清晰逻辑缜密。心情好的时候,他的微笑很迷人,和你谈病情时偶尔会憨笑一下,流露出一股孩子气。但多数时候他是疲惫的,不是在做术前准备,就是去手术了,或者刚下手术台。来去匆匆的查房,让人怀疑他只是走过场,其实不然,对自己麾下的每一个患者,他都做足了功课,无一疏漏。我像一具尸体般被摆在冰冷刺骨的手术台上不久,他就身穿消毒服、举着两臂出现了,麻醉师刚夺去了我身体下半部的知觉,意识还很清醒,听到口罩后面发出的声音那么熟悉,我全身紧绷的神经和肌肉瞬间就松弛下来。他参与了我的手术全程。

    前天去检测膀胱,拿到彩超结果回来,小李大夫又去手术了。失望之余,正要离开,旁边的曹医生道:我给你看下报告。看完说:“结果正常,没啥事儿,单子可以带回家,我和李大夫说一声。”我道谢,欲离开,他又说:“膀胱功能没有恢复,有事没事多上几趟厕所,不要等到憋急了才去。”我答应着,对他道谢。原来大夫们并非像对待自留地,只关注自己收治的病人,博爱仁心是他们冷淡的表情后面的表情,更真实,更动人!

    输液停了,伤口基本愈合,体温仍是温烧,不过在趋于好转,导尿管依然渗漏……我在医院的日子变得无所事事、心烦意乱。查房时问大夫接下来怎么办?何时出院。李大夫迟疑片刻,道:你这种病的后续治疗我们还得查阅下国外同类病例资料,参考一下他们的治疗方案,现在我还没有想好。很坦率,不故弄玄虚,也不掩盖自己在这一领域的无知,这才是值得病人信赖的医生!

    王主任和李大夫最终给出结论:不建议放疗和化疗,出院后继续跟踪观察,三个月后复查。

    一个阳光明媚秋风宜人的日子,我终于从这座给自己留下终生痛苦记忆的“监狱”胜利大逃亡了。

    (待续:黑色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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