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是梨花不是
我叫梨洛。
梨儿,梨儿。娘亲和爹爹都是如此的唤我闺名。
娘亲说,我出生的那个晚上,梦见城里的梨花怒放,下了一场极美的花雨。于是便给我取名梨洛。爹爹特意去城西的佛寺求了一块开了光的玉,请京城的玉匠为我雕了一朵梨花盛开的玉佩。
我记得,从我一出生就伴着我的那块玉,碧绿通透。
可是佛寺里的方丈,却说我命格薄凉,是天生的命薄之人。
爹娘便更加的疼我,如护掌上珍宝,唯恐哪一天我便会离他们远去。
可万万任谁也想不到的是,首先离开这个世界的,不是我,而是府中上下几十口人,包括我的爹娘,还有娘亲肚子里尚未出生的弟妹。
我想,我今生,再也无法忘记那个火光冲天的晚上,一群黑衣人从天而降,就连天空也是披上了那染了血色的衣裳。
有没有人试过目睹了你所有的亲人离你而去的场景?八岁的我,站在墙角,看着我的府中人一个个的倒下,我的奶娘,我的爹爹,我的娘亲……我的眼中,只倒影出整个世界都是火光,都是红色的一片。至今,我的耳边都还会萦绕着爹爹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梨儿,跑啊,快跑啊,好好、活着……”然后是眸里的划过的一道血色的亮光。
小小的我是怎么跑出来的呢?我忘了。我只模糊记得我好像狠狠的咬了一个黑衣人的手,趁着他吃痛放手的时候逃出来的。
脚步不稳,摔了好几次,慌乱之中,遗落了我的玉佩,那一朵碧绿的梨花,陪着我的所有的家人,都葬身于那场火海浩劫中。
可我竟然没有了流泪的冲动。
我忽然晓得那方丈大师的语重心长,那命薄如纸的我,才是被遗落的那一个。
尽随流水人间
我辨不清方向,我只知道我跑了很远很远的路。累极了,饿极了,我喝溪边的水,我爬上树去摘树上的不知名的果子,也导致了常常的闹肚子,偶尔有调皮的小孩子骂我小乞儿,我便和那些野孩子打架,也曾相信那些涂满脂粉的大娘导致险些被卖去烟花之地,但我都逃出来了,我偷偷的去抢了一个老乞丐乞讨来的食物,我记得那个年过古稀的老乞丐那个爱怜同情的眼神,他抚摸着狼吞虎咽的我的头,说,孩子,吃吧,吃过了这一顿,也许就没有下一顿了。
我望着他慈爱的眼神,我一边往嘴里塞着那个酸馊的半个馒头,语气不清但很坚定的说,我会还你的,我不是小偷。
他笑了笑,不再说话,驼背的身影远走越远。
站在车水马龙的闹市的大道上,我忽然觉得这天下之大,竟再无我的容身之处。我常常的想,我为什么还会活着,可我的确还是活着。
我守在客栈外面很多天了。两眼发昏的时候偷抓了一个客人的鸡腿,被那凶巴巴的油光满脸的老板毒打了一顿,他还给我挂了一个写着“小偷儿”的牌匾,跪在大街上。
我跪了很久很久,膝盖痛得厉害,可这些都顾不上了,可我知道我的脸和耳朵都在发烫,像小时候害了风寒一样,我只得低着头数着地上的石子有多少颗,直到我看见眼前出现了一双鞋,然后是一双很好看手指修长的手,我抬起头——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他,第一次看到这世界上还有长得如此好看的男子。后来认字之后,看到那个眉目如画的词,便觉得这是为他量身定做的词。
他俯下身,放下了一些银子。那是大半天以来,路过的看戏人之中,那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愿意为我弯下腰的人。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本地的少年才子,上官家的少爷上官宸。
当他转身离开的时候,我忽然不受控制的去抓住了他的衣角,一如抓住了我一生中的那一根救命稻草。
他回过头来,我眼里的世界,霎时间万物失色。
很多年后,我一直在想,是不是人生间很多事,早作了安排,安排一场遇见,解不开的命运交错的线结,任我们躲也躲不掉。这就是,世人都在说的宿命吗?
小小的我努力的扯开嘴角的弧度。我心里有点懊悔了,几乎都忘了怎么去笑了,现在这笑容一定比哭还难看吧。
他也笑了,那笑容分明是可以醉了春光。他用很好听的声音问我,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离落,分离的离,散落的落。
我听见我的声音是这么说的。
也许吧。昔日的千金梨洛早已葬身于那一场火海中。
而如今的我,是离落。是与家人分离又被世人冷落了的小乞儿离落。
玉容寂寞泪阑干
来到上官府的日子,过得不快不慢。上官宸让下人们待我如自家小姐。他教我写字,教我画梨花,带我去放风筝……渐渐的,我找回了最原始的那个自己,找回了我的笑容,我快乐得都忘了我身后背负的那个血海深仇。
是的,我似乎恋上了他的笑容,恋上了他给我的温暖,恋上他为我摔伤的手脚涂抹药膏时无奈的表情,恋上他在我做噩梦时跑过来给我一个温暖的怀抱,轻轻地拍着我的背……但我最近已经很少作噩梦了,那些日子,那些影子,似乎早已经远去,永不再复回。
他教我写他名字的那天。我很高兴,用了一个晚上去练习写他的名字,写我的名字。
上官宸,离落。
当两条名字漂亮的出现在同一张宣纸上的时候,我竟然有点激动。顾不上天刚刚放亮,一夜未眠,便跑过去找他,好想告诉他,离落很开心。
傻丫头.不许喊我做少爷。他总是这么嗔怪我。
可我,却再也没有唤他名字的资格,我只是街边被他捡回来的离落,我只能唤他做少爷。
少爷,少爷。
离落永远的少爷。
我一度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那次在梨园,正为那可怜的被夜雨摧残的梨花神伤。无意听到路过的丫鬟们在聊天;“听说表小姐要过来了。”“是啊,可能以后要改口叫少夫人了。昨晚老爷和夫人商量要给少爷去提亲呢。”
她们的声音渐行渐远,我却站在原地愣了很久,很久。脑海中闪过夫人和老爷在聊天时提及的那句:“她是个来路不明的人……”所有的话在见到我出现的时候戛然而止,化作一声尴尬的咳嗽。
忽然醒悟过来的我,也不知道为何心里难受得厉害。我跑得急急的去找他,生怕我的一个不留意,他便不再是我的少爷。
可我却绊了脚,他及时的拥我入怀。怀抱的味道依旧,温暖依旧。可很快,就不属于我的了,我的鼻子竟有些泛酸。
“少爷,是不是以后都不要离落了。”我觉得喉咙涩涩的。
他轻笑着刮了一下我的鼻翼,骂我,傻丫头,怎么会呢。
那一刻,我竟信以为真。
如果没有看到他和表小姐在梨园中的那才子佳人的一幕的话,如果表小姐并没有把她父亲送她的随身玉佩送我当做见面礼的话,一切、是不是又不一样了。
半夜醒来,我脊背冷汗早已透了衣裳。
犹记得梦里的火光冲天,噩梦又开始了。
可身边却少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枕边的那块玉佩,碧绿的梨花在月光下,闪耀着柔和的光芒。
不堪幽梦太匆匆
表舅爷过来看女儿的时候,我也在场。看着他那慈爱的面容,看着他伸手爱怜的拍了拍他宝贝女儿的肩膀,然后他拉过上官宸的手,覆上满脸娇羞的姚大小姐的芊芊玉指上。
当我看清表舅爷的右手背的时候,我感觉到我身体里的血液在逆流。
明明好温馨的场景,为何会好刺眼。
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眼花了,我好像看到少爷有看了一眼我在的这个方向。
可我不能多想,我知道我还有事情要去做。
府里已经在筹备少爷和表小姐的婚礼。我已经很久没有去找少爷了,我天天在外面奔波打探,早出晚归,只有远远的看见他们在阁楼上,抚琴吟诗的郎情女意的画面。
我的,少爷。
当我的信鸽飞出去半个多月后。朝廷下旨,将姚员外一家判了满门抄斩,罪名是沟通外敌走私官盐,还有暗杀朝廷命官。
那天,我迈进姚妩儿的房间。
她抬起头的时候,泪光闪闪,宛若弱柳扶风,真是我见犹怜。很引人怜爱的美人,也难怪,少爷会待她这么好。
我在她疑惑的目光下,伸出手,那碧绿的玉佩在我的掌心里躺着。
我一脸的平静,说:“这本是我的,我只是拿回了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我看到她那不可置信的表情时,忽然好想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两天后,她就郁郁而终。我踏进过那个斯人已去的空房间,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快乐了。心中,依然空空的。
我看着铜镜中的那个脸色苍白的影子。瓜子脸,水汪汪的大眼睛,不点而红的薄唇,我竟认不出里面那个就是我了,不知不觉间来到上官府五年多了,正值女子一生中最美的豆蔻年华,我也渐渐长成了一个小美人。
可我是谁?
换上一身雪白的纱裙,敷上些许的胭脂,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的苍白。我站在梨园中,欣赏着这最后的一场花雨。
我知道他会来。
即使不说话,他也依然是一个俊美得可以让天下女子心动的男子,一如多年前,初相见。只是现在的脸上染上了些许冰霜。
少爷,你不信离落了吗?
我嘴角的弧度忍不住上扬,我一步一步迎上他的剑,血在胸前开出了花。
我看到他愤怒的眼眸中闪过的惊讶,还有心痛?
“你为何要这么做?为什么……”
我的少爷的手在颤抖,此刻是在怪我害了他心爱的女子吗,还是心痛他的傻丫头?
这梨园是姚妩儿的,可却被她占领了五年多,上官宸是姚妩儿的,也被她霸占了五年多,那、还有什么,是属于离落的呢?
“少爷,离落……有点冷。”她终究还是舍不得他的怀中温暖。
“少爷,我叫……梨洛……”
梨洛是,梨花、的梨;洛阳、的洛。
梨洛的少爷,你可曾知道?
番外篇
又是一年梨花开时,可是梨园里的梨树早已不开花了。
他醉眼微醺。
上官宸想了很久,为什么会这样呢?好像是从梨洛离开的那一年开始的吧。整个梨园此后再无春色。
梨洛,离落。
他为别人建了这座梨园,却为了她才爱上这梨花。
可她永远都不可能知道了。
他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了,多少大夫来看过,皆看不出是什么缘由,只有几个煞有介事的告诉他,这是心病。
他的心病。他皱皱眉。是梨洛吗?那丫头,至今还没从他的心底离去,还是依然会出现在他的梦中,用清脆的声音甜甜的唤他,少爷,少爷。一声又一声。
想是妩儿也晓得他的心思,比他自己更懂他些。离去前遗留给他的书信。只有一句叹息:枉神女有心,惜襄王无梦,离离谁家女,落得君倾心。
啪——
窗户没关好,有寒风灌入房间,吹落了他房里挂着的那一墨宝。
上面写着:上官宸,离落。
他不禁莞尔,这笔迹真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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