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归

张洁拎着巨大的行李箱走出地铁站，面对这阔别已久的故乡，她有点茫然。这里是新城区，地铁站是新的，面前宽阔的马路也是新的，马路对面巨大的商业综合体也是新的；而她记忆中的故乡还停留在上个世纪末，那时候，这里没有地铁，马路是窄的，最大的商业体叫小商品市场，逼仄拥挤。

天空晴朗，远远地，一队大雁排成“人”字型飞过。路边种着许多植物，高大的乔木，低矮的灌木，还有铺满地面的各色花卉，这城市美得像是一幅画。一阵风吹过，张洁闻到了一股甜甜的香味，她不由地转身寻找香味的来源。在她身后，一排金桂开得正盛，她心里欢喜起来，忍不住伸手摘下几朵细细嗅闻，“好香！”

“叮咚”，有微信消息，张洁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原来是侄儿张浩辰到了。她扭过头，看见一辆白色的越野车停在路边，一个年轻男人从车上下来，迟疑地朝她看了看，忽而露出笑容：“你就是我姑姑吗？”

张洁也朝他笑：“你就是浩辰？比照片上更帅！”

浩辰从善如流，一边说：“那是，我姑姑这么漂亮，她侄子当然也帅。”一边麻利地帮她把行李箱放到车上，等张洁上了车，替她关好车门才悠悠地从车前头走到驾驶座那边上了车。车子掉了个头，快速行驶起来。浩辰是个热情活泼的性子，一路不停地向张洁介绍沿路的风光，一会儿又问：“姑姑，这次回来多住几天吧？姑姑，你别走了，你不知道爷爷奶奶有多想你！你留下吧！”

二十多年前，张洁还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刚刚大学毕业，进入了一家事业单位工作。她人长得美，工作稳定收入也不错，很快吸引了许多追求者。可是张洁自己却不知道自己的这些优势，她从小受到的教育是“多干活、肯吃苦”，她在这些追求者中选中了一个电器销售员。

销售员长得也不错，瘦高个子，戴一副眼镜，会唱歌，也会逗张洁开心，和他在一起，总是很快乐。销售员带着张洁回家给父母看，他父母也很喜欢张洁，对她很好，他们知道张洁的家在外面乡镇上，离得远，就说食堂的饭菜不好吃，让张洁以后到家里来吃饭，还收拾了一间空房间，专门给张洁住。很快，张洁和售货员结婚了。很快，张洁怀孕了。销售员的工作越来越忙，经常很晚才回家，他说，要为小家庭努力多挣点钱。

张洁沉醉在幸福中，然而，一天晚上，她接到了一个女人的电话：“春林和我在一起。”这个女人是销售员的同事，张洁也曾经见过，张洁问销售员：“真的吗？”销售员满脸诚恳，说：“怎么会？我老婆这么好，我怎么会喜欢别的女人？”张洁相信了丈夫的话，可是没过几天，那个女人又给张洁打电话了：“你老公和我在一起。”电话的背景里，一个男人正在用粤语唱着“我却为何偏偏喜欢你”，背景很安静，女人的声音压得低低地，而男人唱得千回百转，情深意切。当初，销售员就是凭着这首歌打动张洁的，他每每唱起这首歌，微微垂着头，眼睛从镜片后望过来，张洁总觉得心跳得特别快。

张洁无声地放下电话，眼泪瞬间爬满了脸颊。离婚也离得很快，有一天张洁在下班回家的路上摔了一跤，孩子流产了，从医院里出来，张洁就要求离婚。男人还要挽留：“都是她勾引我的，我只是一时迷了心窍，我还是最爱你”，张洁看着他的眼睛，那眼睛藏在镜片后，藏在长长的睫毛后面，有点看不清楚，张洁说：“你放心，我什么都不要，只要离婚就好。”

那时候离婚的人还不多，何况像张洁这样结婚还不到一年就离婚的，闲言碎语总是免不了。又过了半年，张洁决定离开这里，到外面去看看。张爸和张妈淌眼抹泪地舍不得宝贝女儿离开，可是，张洁铁了心要出去，谁都拦不住。这一走，就走到了美国，这么多年，只回来过一次，这次，是第二次回家。

张洁笑道：“我要是回家来，没有地方住嘞!住你家行不？”浩辰也笑：“姑，没问题，你可欢迎你来我家住！不过......”他故作玄虚地刹住了话头。张洁问：“不过什么？”浩辰说：“我爷爷给你买好房子了！爷爷说再也不让你走了！”张洁愣住了，巨大的感动让她说不出话，浩辰道：“姑，一个人在外面孤零零地也没个人照顾，爷爷可心疼了，总是说小时候把你教坏了，好好的姑娘家，教什么吃苦，教得一辈子吃苦。爷爷说等你回来，要好好宠着你，再不让你吃苦了！”

张洁使劲眨了眨眼睛，不让满眶热泪滚下来，说：“我又不是小孩子，宠什么宠？”浩辰也眨了眨眼睛：“姑，爷爷宠你，你宠我，好不好？我爸对我管得可严格了，我妈也是，都听我爸的。”

眼前出现了一座三层小楼，张爸、张妈、张哥、还有嫂子，都在大门外等着迎接远方归来的亲人。张洁推开车门下了车，快步走到亲人的身边：“爸，妈，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