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每说起我父母的爱情,大多数人都会惊讶:“你是在编故事吗”或者“小说看多了吧”,可是,爸爸妈妈的故事,并没有那么平淡如水,相濡以沫。
二十年前,妈妈还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被外公外婆及四个哥哥宠大的妈妈,连洗衣做饭这种小事都不曾做过。当时外公是县长,家里是出了名的书香门第,管教森严,若按他们的设想,妈妈必定会有一个安稳的工作,一个门当户对的婚姻,相夫教子,幸福安康。而爸爸家里很多兄弟,忙于打理生意的奶奶和老实本分的爷爷并没有给这个儿子多少管教和疼爱,高中毕业之后爸爸便没有继续读书,玩音乐,开酒吧,要不就是消失个十天半个月,开车和朋友们去旅行,现在看来,爸爸是敢爱敢恨的文艺青年,可在当时那个封闭的年代,尤其是我们那处于西北内陆的小县城,便是一种格格不入,不务正业,甚至是被人称作小混混。
没人知道爸爸是怎么喜欢上妈妈的,据妈妈回忆,某天回家的路上,一个打扮很潮流的男孩拦住了她,流里流气的说是想要交个朋友,胆小内敛的妈妈吓呆了,泪水在眼眶中打转,男孩看着吓到了妈妈,急忙语无伦次的道歉。后来妈妈又见过他几次,但是每次男孩都是远远地冲她笑,再也没有说过要交朋友的话。妈妈那时在医院学习,中午没法回家吃饭,医院的饭菜又不对胃口,本来身体就不好的她一下子就瘦了一大圈,爸爸当然发现了这个情况,于是再一次拦住了妈妈带到自家饭店里,爸爸饭店的厨师手艺很好,连娇生惯养的妈妈都赞不绝口,于是,凭着约吃饭,妈妈和爸爸终于成为了普通朋友。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爸爸可不满足,他带着年轻的妈妈去舞厅,教妈妈跳舞,知道妈妈学过美术特意发挥自己的艺术细胞为妈妈画像,其实当时追妈妈的人并不少,可是爸爸的手段实在高明,放到现在和妈妈当年差不多年龄的我也很难拒绝一个外表俊朗,打扮入时,多才多艺,浪漫贴心的大男孩。于是,用妈妈的话来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沦陷了。
年轻的妈妈恋爱了,摆在面前的第一个难题,便是怎么面对保守封建的家人,外公外婆他们断然不会接受妈妈自由恋爱,何况是这样一个没有什么教养,没有正经工作,还流里流气的年轻人,于是他们相恋的半年内,妈妈都瞒着家里。上街不敢牵手,爸爸在前,妈妈在后,相距至少五米开外,电话也是打给妈妈的好朋友,再由她约妈妈出门,送个礼物什么的更是不敢光明正大的带回来,总是偷偷摸摸的。可纸终究包不住火,有一次爸爸送妈妈回家时,突然抱住了妈妈,连手都没怎么牵过的妈妈脸涨得通红,正要说话时外公便面无表情的从她身边经过,妈妈胆战心惊的回家,等待面对一场暴风雨般的责骂,果不其然,外公不仅让妈妈交代前因后果,将爸爸的来龙去脉问得一清二楚,甚至指责妈妈不自尊自爱,败坏门风,妈妈说,那天,她在家门口跪了一晚上。第二天外公打听到了爸爸所有的资料,大发雷霆,立即叫来家乡的表姐带走了妈妈。爸爸多方打听,终于找到了在乡下学自行车的妈妈,当跌跌撞撞骑着高大自行车的妈妈看到了乡间小路上熟悉的那个男孩,一不小心便摔了下来,爸爸心疼的扶起妈妈,妈妈边哭边叫爸爸走,说:“我家里不同意,我们还是算了吧”没想到平时吊儿郎当的爸爸此刻异常坚定:“我去找你爸,行不行的我都有解决办法”。听到这一段,我总会想,拆散爸妈的那个老顽固,还是现在每天都盼着我们恋爱的外公么,要是外公不同意,爸爸是不是要带着妈妈私奔呢。不过后来的结果倒是不错,也不知爸爸用了什么方法,说了些什么,一直不肯点头的外公终于默许了爸爸妈妈的事情,并且同意他们结婚。
婚后,爸爸依旧像之前一样喜欢折腾,朋友一大把,随心所欲,好在妈妈脾气温和,也并不在乎,只要他心里还惦念着这个家。奶奶家吃饭并不精致,并且要求几个媳妇都得参与家务,这可苦了妈妈,妈妈说,结婚头一年,她几乎每天都要哭,吃不下去饭,也不会干活,爸爸看到之后,每天都瞒着奶奶给妈妈带好吃的,还总是带着妈妈回娘家蹭吃蹭喝。作为知名孝子的爸爸处理婆媳关系上可是很有一套,他总是把赚来的钱塞给妈妈,再由妈妈交给奶奶,还时常带妈妈给奶奶买礼物,所以在几个儿媳里,奶奶对妈妈反而最好。有了我之后,爸爸回家的次数多了,也更愿意帮妈妈分担一些事情了,那时见到爸爸朋友,总是都夸妈妈,说是爸爸经常很骄傲的告诉他们,自己的老婆聪明贤惠,知书达理,多晚回家都不会跟他闹。再后来又有了弟弟,之后几年,爸爸开始生病,生意什么的都无力打理,妈妈在外公的帮助之下重新进入国企上班,那时我记忆最深刻的,是爸爸每天都会把家里的屋子收拾的干干净净的,泡一壶菊花茶,下午牵着我和弟弟在路上等妈妈。爸爸有洁癖,即使生病之后,衬衫,鞋子还是每天都换,自己洗的干干净净的,即使后来病情恶化,也不愿蓬头垢面。
我五岁生日之后,爸爸住进了北京的医院,妈妈请了假专心照顾他,集体病房空间狭窄,条件脏乱,可即便在那样人生地不熟,艰苦的环境之下,妈妈依旧挂念爸爸的心情,每天将爸爸的病床和衣服打理得干干净净的,也学会了做饭熬汤,从前那样柔弱的小女生,在那段时间里比谁都坚强。爸爸闲暇时总是喜欢跟妈妈聊天,说等身体好了,一定要搬来北京,就在大学门口开个饭店,让我和弟弟从小接受北京的教育,爸爸格外喜欢北京。妈妈总是应和着好好,等你好起来,可爸爸不知道的是,几乎每天妈妈都会收到病危通知书,我根本无法想象,那么年轻骄傲的妈妈,如何忍受这样的煎熬打击,可是,妈妈深知自己不能倒下,爸爸的病情越来越严重,经常会陷入昏迷状态,醒时也常常神志不清,妈妈就常常给爸爸讲以前的事情,讲家里的我和弟弟,爸爸只有听到这些时,才会费力的张开眼睛冲妈妈笑,不停地小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曾经多么自尊的爸爸,此刻像个不能自理的孩子一样,妈妈每次讲到这里就泣不成声。妈妈还说,爸爸最后的日子,几乎都是在昏迷中度过的,但是只要她喊我的名字,说女儿来看你了,爸爸就会强打起精神看门口,发现我并没来便生气的说:“你又骗我”然后赌气不吃饭。也是,当时爸爸的身体状态已经不允许他吃什么东西了,他一生最好一口酒,每次都哀求妈妈给他喝一小杯,碍于医生的嘱咐妈妈总是拒绝,爸爸便失望的闭上眼睛,现在妈妈总是后悔,早知道他没几天了,我就应该给他买的。
爸爸去世后,妈妈彻底失去了灵魂,葬礼几天,几乎都是由亲戚四处张罗,妈妈强打起精神收拾爸爸的遗物,我陪在妈妈身边,看着她泪水刚干便又流了下来,六岁的我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哀莫大于心死。要不是有我和弟弟两个牵绊,我想妈妈不可能撑那么久。妈妈一直记得爸爸临死时的愿望,即使她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带我们去北京,她也竭尽全力的将我们的家安到了省城,远离了给她回忆的那个小城,也竭尽全力给我和弟弟最好的教育,当然,也从没有再嫁。在记忆中,不到三十岁的妈妈还是很年轻漂亮,也有过那么几个有钱有势的叔叔想要做我的继父,家里的亲戚也支持妈妈再找一个分担重担,但是不管妈妈有多么动摇,只要回来看到墙壁上爸爸的遗照,第二天叔叔再打来电话,妈妈便会拒绝。十几年来,不管我们三个把家安到哪里,爸爸的照片总是被收藏在家中,好像他从没有离开过,仿佛他随时都会回来。随着我和弟弟上了大学,妈妈也渐渐有了自己喜欢的事业,她总是跟我们抱怨爸爸害了她一辈子,不过回忆起往昔,又是一脸幸福难忘的样子。我想,她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爸爸,忘记曾经那个为爱情奋不顾身的自己,也1不会忘了,经历的这些生离死别,让她成为了一个坚强的母亲。
爸爸离开我们整整十四年了,我多次想劝妈妈重新找一个心疼她,关心她,陪伴她的人,可是不知如何开口,亲爱的朋友们,你们能告诉我么,我多希望这个永远如天真烂漫的小女孩的女人,能够找到后半生的幸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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