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四年级的一个下午,我和往常一样穿过一片坟地,去小伙伴家找她一起上学。刚走到她们家门口,我就看见她蹲在门边哭泣。手上拿着一根干树枝在泥巴地上划来划去,眼泪滴在地上渗入了土里,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我不知道该对她说什么,于是也在地上捡了一根干树枝,静静地蹲在她旁边。我拿着树枝,在她画下的圈圈旁边也画起了新的圈圈。她低着头,我看不见她的眼睛,只能感受到她的肩膀一点点在抖动。
大约过了五分钟,她突然将手上的树枝用力地仍出去了,然后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我依然蹲在原地,抬起头望着她,她一眼都不曾看我。自始至终,我都没有看见她擦眼泪,泪痕干了,将一层细细的薄纹留在了她的眼下。
她看着远方,语气平淡地对我说:“以后我就不去上学了,你不用再来约我了,你再找一个其他的伴吧。”在我模糊的记忆里,这件事情好像发生在夏天。我看见在我脚边不远处,有一排黑压压的蚂蚁,它们忙忙碌碌地在准备搬家。
我用手将自己刚才画下的圈圈抹平,又蹭了蹭自己挂着汗珠的额头。“一次也不会去了吗?”我还带着最后一丝希望向她问道。“是的,一次也不会去了。”她还是看着远方,两眼无神地回答我。
这个答案让我的心沉入了大海,我原本走在一条光明的道路上,但突然之间,所有的路灯都熄灭了。
从记事起,我们就在一起玩耍,一起上学。但我没怎么见过她的妈妈,她自己也没怎么见过。人们说她妈妈有点不太正常,所以她的踪迹总是很难寻觅。
有一次,我们正在家吃着米饼,看见她和妈妈手牵着手来我们家玩。那一次她显得异常地兴奋,好像有说不完的话。一会儿挽着她妈妈的手臂依偎在她身边,一会儿又从后面抱住妈妈的脖子。
那一幕也突然提醒到我:还是第一次看她和自己的妈妈如此亲密幸福。那天她们很晚才回家,我们将家里的手电筒给她们照路,她们的笑声和手电筒的光圈慢慢变小,变淡。
那一次回去没多久,她妈妈的病就再次发作。趁人不注意的时候,自己离家出走了。而那次走后,就再也没回来过。有时候偶尔会有关于自己妈妈的传闻,每一次听到,她都奋力去寻找,但每一次寻找都是毫无结果。
再后来,有人说她的妈妈在那次出逃以后没多久,就病死了。也有人说,她的妈妈被出家人收留,静养在寺庙。这些消息总是在点亮她的眼神之后,又猛地将它吹灭。她无数次站在门口望着远方,望着妈妈回来的方向。从那个不上学的下午分别后,再一次见到她是在两年后的春节。
她将遥远都市的时髦带回了这个小小的村庄,全身的衣服都充满了流行的味道。头发比以前更长了也更直了,眉毛成了一道细细的柳叶形状。但她脸上的稚嫩和青涩,与身上这身打扮极不相称,就好像一个需要保护的灵魂,被庇佑在了一个强撑风雨的陋室。
她向我们讲述着自己进厂打工的经历,举起自己的双手让我们看她指头上的针眼。她说,那些密密麻麻的小洞,有的是熬夜打瞌睡的时候被扎到的,有的是动作不熟练跟不上机器被扎到的。说这些的时候,她也是一脸的平淡。十根手指挂满了这个年龄段没有的粗糙,每一个手窝处都有一个岁月穿不透的手茧。
妈妈走了以后,她只剩下了爸爸。但爸爸是先天性聋哑,听力和语言能力都没有,她从小就看着爸爸打妈妈。永远都忘不了爸爸眼睛里,被怒气点燃的一股血红。这也是造成妈妈出走的一个重要原因,那时候的她还太弱小,保护不了谁。
有一次她和我讲起了自己辍学的原因,一部分是因为没钱,还有一部分是因为自己遗传了爸爸,虽然有一定的听力和语言能力,但不是很健全。她说学校里的同学都给她起了绰号,讥笑和嘲讽让她只想逃避。我突然又想起那个和她一起画圈圈的下午,不管是以往的春天还是夏天,都再也不会回来。
”一切都是命运,一切都是烟云,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追寻,一切欢乐都没有微笑,一切苦难都没有泪痕,一切言语都是重复,一切交往都是初逢,一切爱情都在心里,一切往事都在梦中,一切希望都带着注释,一切信仰都带着呻吟,一切爆发都有片刻的宁静,一切死亡都有冗长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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