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染·樱·

“在下八重樱。”

“我可是最强的巫女呢！”

一位身着巫女服，腰悬太刀，粉发如瀑，身姿窈窕，丽质天成，长着可爱狐耳的少女微微欠身如是说道。

她身后是一片香雪海，樱花烂漫，蛱蝶萦舞，天光破云，辉映满天。

日渐西斜，彤云逸散，流光绚目，鸿影蹁跹。

青砖白瓦，条理如一，八重村沐于渐氤氲的苍苍暮色里，檐角垣墙笼上一圈淡金色模糊光晕，端得是气度不凡。

但不知为何，八重村内萧条肃杀，未见阳春，流经八重村的河泽断流，樱花树含苞不绽，大地龟裂，沙尘随风飞扬，给人一种迟暮衰颓，死气沉沉的感觉。

名为八重樱的少女漫步在街巷，此刻她正漫无目的地在寻找什么。

“我的心里空落落的，似乎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可我为什么想不起来了？”

八重樱黛眉微蹙，愁眉不展，精神恹恹，没来由地感到一阵懊恼。

她偶尔会遇上八重村的村民，但那些村民的眼神飘忽不定，脚步游离，仿佛在刻意规避八重樱。

“村民们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那个以前目光一直流连在我身上的小伙子，为什么眼神忽闪，连看都不敢看我？”

八重樱上前询问，却不得其解，沉默半晌，终心有所悟:

“他们一个个顾左右而言他，好像都在隐瞒什么，莫非是有什么苦衷？”

“算了，还是去神社请求神灵大人指点吧！”

八重神社坐落在八重村的正中央，踞于山峦之上，飞檐斗拱，琉璃覆瓦，汉白玉为阶，其建筑风格华贵雍容，落落大气，与八重村整体格局迥然不同。

神社前生长着一棵虬根盘结，树干粗壮，冠盖如伞的樱花树，然而这颗樱花树仍然未展芳菲，枝干丫杈间远远望去仍是灰蒙蒙一片。

八重樱拾百级台阶而上，进入神社，躬身下拜。

“神灵大人，求您为我指点迷津。”

“我的内心感到无比的无助空虚，我似乎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但没有一个人肯告诉我来龙去脉。”

“请您为我答疑解惑。”

但正中供奉的稻荷神神像无动于衷，土梗木偶的狐狸雕像眼角上挑，嘴角微弯，一脸似笑非笑，仿佛在嘲笑少女的天真无邪。

“您为何一言不发？是因为我不够虔诚吗？”

八重樱想了想，恍然大悟，重又长身而拜，上香叩首，毕恭毕敬。

徐徐升起的青烟袅袅而上，忽一阵风来，香火烟气逸散在神社中，缭绕犹如仙境，但歆享了香火后，稻荷神神像依旧无动于衷。

八重樱轻叹了一口气，打算就此离开。

然而此时，神社突然闯入一个村民，他一进来就双腿跪在地上，望着神像颤声开口，话语里带着溢于言表的惶恐惊怖:

“小人斗胆，还望神灵大人息怒，早早降下甘霖，庄稼快要都枯死了啊！上次那个祭品不能令您满意的话，我们马上再给您献上更合适的祭品！”

说罢，那村民忙不迭地磕头，青砖上响起“砰砰砰”的声音，连贯如一，那村民额头立刻泛起大片血红，他却毫不懈怠，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显示他的虔诚。

望着此情此景，原本要离去的八重樱轻轻摇头叹息道:

“流年不利，风雨不调，如果世间真有神灵的话……”

“不对，我怎么可以这样说！”

八重樱突然捂住嘴，她被自己刚才说的话惊呆了！

“我刚刚在说什么？简直是大逆不道！我可是守卫神灵大人的巫女八重樱！”

“我与我手上的灵刀·樱吹雪只为守卫神灵大人，守卫村子而存在！”

“哪怕世上再多苦厄……但神灵会睁眼看人间疾苦吗，它……”

“不对不对！我怎么会有这么离经叛道的想法？”

八重樱赶紧止住思绪，她摸了摸额头，沉默片刻，话语里流露出失落莫名:

“我……我这是怎么了？”

求神未果，八重樱缓缓走出神社，映入眼帘的是那棵亭亭如盖，虬枝盘旋的樱花树，千万道低垂的枝条已经泛青，上面绑着许多求神祈雨的彩带红条。

然而奇怪的是，镶嵌于枝条上浩如繁星的蓓蕾明明数日前已经含苞欲绽，时至今日却依旧毫无动静。

樱花未开，芳菲不展，仿佛，在等待一个契机。

“这樱花为什么还不开？”
望着樱花树，八重樱眼神一片恍惚，似乎想起了什么，低声道:
“我似乎答应要和某个人一起来赏樱，可我为什么记不得她的样子了？”
“她到底是谁，是要等这樱花开时，才会出现在我面前吗？”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喧嚣打断了八重樱的追忆，八重樱不由皱眉凝神望去:

“咦，有一群人过来了，他们是要进行所谓的祭礼吗？”

日之将颓，残阳如血，昏鸦低掠，阴云渐起。

一群人聚在樱花树前，他们神情激动，似乎在争执些什么。

此时一名看起来颇有威望的白发老者越众而出，他面对众人伸出手往下压了压，原本聒噪喧嚣的人群很快平息下去。

那名老者眼见众人都平静下来，轻轻颔首道:

“近来八重村数月未雨，赖以为生的河流几乎干涸，庄稼也已经半数枯死，此等惨状百年以来未尝有之，这是神灵发怒了呀！”
“为了平息神明的愤怒，为了让神明继续护佑我们，我们需要再献上祭品以乞求神灵的宽宥！”

人群一阵骚动，很快，一名浑身血迹斑斑的少女被刽子手提上来丢在樱花树下。

那名少女长相并不如何清新脱俗，灰色短发，面容只是姣好的程度，但她有一双令人见而难忘的眼睛。

那是怎样一双眼睛？

澄澈如水的眸子，让人联想到潋滟波光，星斗莹烁，只是此刻这双眼睛流露出死气沉沉，枯槁般的麻木平静，仿佛眼前的少女是甘心一死。

忽然，围绕在樱花树旁的人群再次人头攒动起来，原来是有另一名女孩费力推开众人想要进入祭礼中央，却被周边的守卫阻止。

那名女孩面色含悲，声泪俱下，似在说些什么。

原本沦为祭品刀俎的少女看见那名女孩，脸上露出极明显的情绪波动，她的眼中闪过一抺欣喜，可转瞬间又凐息下去。

就在不远处，望着这一幕的八重樱心中一震！
“那个少女的眼睛为什么那么熟悉？”
八重樱心里一团乱麻，她轻轻捂住胸口，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来:

“心口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痛？宛若锥心刻骨！”
“不行，不要再看了！”
“可为什么偏偏止不住？”
“为什么我总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

人群中的女孩已经朝守卫跪拜下来不住磕头，但守卫毫不通融，一次又一次将少女阻拦在外。

“时辰已到，送祭品上路！”

白发老者望了望天色，陡然发声。

一旁行刑的刽 子 手抽出雪亮的大刀，在少女颈间轻轻比划了一下，狞然一笑。

望着近在咫尺的湛然刀锋，沦为祭品的少女没有流露出丝毫怯意，她甚至还勉强笑了笑，望着远处的女孩，嘴唇抖了抖，似乎说了些什么。

下一刻，寒光一闪，鲜血四溅！

虽然没有听到少女临死前说了什么，但八重樱仍依靠她的口型读出了她说的话。

“姐姐……保重！”

这句话如同黄钟大吕在八重樱脑海里回荡，振聋发聩，久久不停。
一道灵光破开了八重樱的脑海，解开了尘封的记忆。

于是一股浓重到极点的悲哀瞬息间便淹没了她，溺于其中，无法自拔。
一段记忆影像自她脑海匆匆流过，她拼命摇头，不想回顾那段往事，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只能被动接受这如同梦魇般的场景。

一个星期前。

八重樱那同样粉色长发的妹妹八重凛无力地趴状在樱花树前，她的手筋脚筋皆被挑断，血泊满地，泪涟如雨，楚楚可怜，她哽咽轻唤：“姐姐，保重！”

身后愈来愈近的，是带着似笑非笑面具手执屠刀的人群，他们发出丧心病狂的肆意笑声，若夜枭嚎鸣，若凶魂恸哭。

狞笑声中，血光一闪！

“凛！”

之后便是眼前一暗，无声无息。

终于回想起了往事，八重樱双手紧紧抱头，流下血泪斑斑，她哽咽出声:

“我都想起来了……”

“我失去了我的妹妹——八重凛！”

透过婆娑的泪眼，她隐约看到，在场围观的众人身上都寄宿着黑影鬼魅，他们围在惨死的少女身前，载歌载舞，人心如魔。

八重樱最后将眼睛望向了腰间悬挂的太刀——灵刀·樱吹雪。

“铮！”

灵刀·樱吹雪被抽离刀鞘，于将至的夜色下，闪烁着无比黯淡的光芒。

“若这把刀不能守护至亲，又有何存在意义？！”

在愚氓们的弹冠相庆中，八重樱面无表情，如同游魂一般悠悠而至。

“巫女小姐，您这是……”

那名白发老者见状讶异道。

“唰！”

在众人不解的眼神中，八重樱忽毫无预料的挥刀一斩。

那名老者的身形如被定格在原地，他脸上的惊讶还未散去，额间便裂开一道细长血线，渐渐蔓延开来。

“砰！”

那名老者竟被一分为二！

八重樱手中的灵刀·樱吹雪饱尝鲜血，狭长的刀身霎时变成猩红色，那曾经以守护之名而存在的灵刀，因无端杀业恶果，变得戾气腾腾，妖气森森。

神社前的樱花树，几乎是在同一时刻，花苞悉数绽放，而后，无数樱花又在须臾间凋零，令人惊艳的芳华只现于一瞬。

一时间，神社前无数樱花花瓣飞舞。

只是那色泽，殷然若血，与那把妖异太刀的颜色无分彼此！

众人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们呆愣了片刻后，忽然炸了群般，冲着八重樱指指点点，似乎在说些什么。
但八重樱此刻已经听不清了。
她的耳畔有道声音一直在回响着，如同传说的海妖塞壬，以魅惑的歌声呢喃低语，迷惑了八重樱的心智。
“若举世藏污~”
“这秽涅也尽皆可杀~”
“以血~”
“净洗无瑕！”
随后，八重樱仿佛失去了灵魂，机械般挥刀，斩落，挥刀，斩落，挥刀，斩落……

参天之树，华盖呈  赤。

其花灼灼，血色浸  染。

漫天飞舞，片片落  樱。

这是一种妖异动人的美，却也透着几分残忍，悲戚。

浑身沐血的少女孑然立于树下，眼神空洞，面无表情，她的右手紧紧握着一把妖红太刀。

“我……”

眼前已经再无活口，少女丹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忽然一滴雨水砸在八重樱脸上。

然后是两滴，三滴……

不知何时，阴翳主宰了天空，久候不至的甘霖终于降临。

下雨了。

少女如梦初醒，丢下太刀，轻扬螓首，微微颤抖的纤巧手指抚上那一点湿润冰凉，面如枯槁容光大减的脸上现出一分感情波动。

“是了，我想起来了……”

少女喃喃低语，而后情绪波动越来越大，很快转为悲恸呜咽:

“在下八重樱……”

“我可是……最强的巫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