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童年的方向

    ​    ​我从童年的方向

    ​    ​看到的永远是你的怀抱

    ​    ​你召唤我成为女儿

    ​    ​我追随你成为父母

    ​    ​周末的清晨你们喜欢带我去公园遛弯。5岁的我还没有一米高，踢毽子的时候总会左腿绊倒右腿，然后滑稽地卧倒在地上，你和爸爸也不把我从地上拉起来，反而两个人在旁边笑得前仰后合，剩我一个人气鼓鼓地在旁边和你们冷战。可你们总能找到哄我的办法，一个拼图、一本童话书或者一块烤红薯就能让我没出息地放弃斗争，转而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找你们撒娇开玩笑。

    ​    ​6岁那年我睡觉不老实，凌晨三点从将近半米高的床上翻到地下，下巴着地肉皮掀起了一大块。后来你说楼下的邻居都被我的下巴震醒了，结果我自己倒哇地大哭一声就又闷头睡过去。爸爸不在家你一个人抱着我跑到小区门口打车去医院，挂急诊的时候你早就大汗淋漓。缝完针天已经大亮，回家的路上搂着你的腿，我睡得香甜。

    ​    ​7岁的时候，我坐在厨房的小板凳上帮你剥蒜，你边做饭边教我唱歌。

    ​    ​13岁，我真搞不懂朋友们为何都那么苛刻。我哭着跑回家你抓起车钥匙紧紧搂着我，我们开啊开，一直开到离家很远很远的地方，你给我买冰淇淋拉着我坐碰碰车，你搂着我讲我小时候多么调皮可爱。在那里我们逛店谈心，直到我忘记所有那些人的名字。

    ​    ​上了中学，对于一个女生来讲，我的逆反期显得尤其漫长和激烈。高中顶撞老师导致爸爸被叫到学校。你絮絮叨叨的说教我一耳进一耳出，年轻浮躁的心不知天高地厚，早已冲破学校的桎梏，我觉得全世界都在和自己作对。我责怪你没有教好我，你说你也是第一次当爸爸。直到看到你终于不再尝试说服我，而是无奈地摇头，你开始怀疑自己不是一个好爸爸，怀疑自己的教育方式出了问题，我开始慌了。没有任何事情比看到爱我的亲人因为我犯的错误而自责更让人羞愧。从那之后我总是能想起来你当时的表情，我暗暗发誓绝不再让爸爸因我而再次痛苦。

    ​    ​高三的下半学期是属于我们两个人的。妈妈在北京不方便陪读，碰巧你那年在天津工作，便决定陪我走完高三的最后一程。每每和同伴说起我是爸爸陪读总有些莫名的小骄傲。在市里工作的你每天晚上下班开车到天津的远郊，买好牛肉、鱼虾或者大排骨炖在锅里，然后驱车到校门口等我放学，一个月的时间我就被你喂胖了十几斤。早上我熟睡的时候又变着法儿地为我准备营养早餐，我却因为要赶着上课总是急匆匆吃两口就出门。你每天起得比我早睡得比我晚，你那时说话语气一直是小心翼翼的，你承包了爸爸妈妈甚至我自己应该做的所有家务。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每天拖地做饭洗衣服换床单，甚至跑去超市给我买卫生巾。看你在台灯底下戴上眼镜研究菜谱的样子，我心里真是百味杂陈。佛经说儿女是父母前世欠下的债。乌鸟私情，愿乞终养，你们是我这辈子永远还不完的恩情。

    ​    ​中学的女生情窦初开，青涩的暧昧也因年少的无知懵懂画上了休止符。持续到大学的恋情以为能够长久，却因年轻气盛意气用事造成了更加痛苦的结局。失恋的时候每个回家的周末你们两个轮番上阵来开导我，争抢着要做我的情感顾问，向我分享你们的人生经验、年轻时候的恋爱史。看你们回忆起自己的青葱岁月的怀旧模样，我仿佛变成了你们少年时代的兄弟和闺蜜，说罢紧接着又都让我对另一个人保守秘密，我终于破涕为笑。你们当初对我恋爱的人选不置可否，但仍旧尊重我的选择。你们一直潜移默化地引导着并且相信我，能对自己的人生做出正确的判断和取舍。在无数个促膝长谈的夜晚，你们对我讲什么是爱情和另一半，你们对我说未来的路还长。

    ​    ​平日里你们不常打电话，生怕时间冲突耽误我学习上课，那天却反常地在电话里要我回家一趟。那个周二的中午妈妈哑着嗓子对我说，你姥姥没了。

    ​    ​你强忍淡定的语气在说出死讯的那一刻崩塌，悲伤像溃堤的水坝。姥姥的灵堂前，你在爸爸怀里哭得像个孩子。你红着眼跟我说：姗姗，妈妈现在是没有妈妈的人了。那一刻我眼中这个世界上最勇敢的人，脆弱得一碰就碎。

    ​    ​小时候，我总以为爸爸妈妈无坚不摧，直到撞破你们的无助，才明白那是因为爱，爸爸妈妈才愿意扮演英雄。

        每个孩子都会经历那样一个时刻吧，突然想快点长大，变得足够强大，庇护父母，像你们曾经庇护我们那样。

        守灵的时候，你连续两天两夜没合眼，靠在爸爸肩头睡着了。直到早晨我起来爸爸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肩膀僵持着撑了大半夜就怕吵醒了你。我看着心疼，叫爸爸带你去床上睡一会，他只对我摇了摇头，“你妈妈想多陪会儿姥姥，就让她靠着睡吧。”

    ​    ​加西亚说最亲密的人会影响你的生死观。你看到的死亡是很抽象的，亲戚、朋友、邻居、隔代，他们去世对你的压力不是那么直接。而父母是你和死亡之间的一道帘子，把你挡了一下，等到父母过世了，你才会直面这些东西。

    ​    ​爷爷和姥姥都在的时候，你们也是孩子。而当这道帘子一个接着一个消失，你们也将成为大家庭中独当一面的长辈，吃饭的时候会坐到最尊贵的位置上，红白喜事的记账单上，终于把老一辈的名字撤下，大大方方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而我在未来的某一天终将也会取代你们，没有比自己更大的长辈，直面死亡，具体又直观。

    ​    ​希拉里在给年轻的自己的一封信中写道：珍惜你的父母，因为无论你有多么重视自己的独立性，终有一天，你会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只为和他们一起坐在沙发上，聊聊今天发生了什么。我把这句话送给妈妈和爸爸，也送给我自己。

    ​    ​子欲养而亲不待，我总想着等我大一点、再大一点，变得足够强大，帮你们支撑这个家。但就在我们随着年龄的增长羽翼渐丰，逐渐变得成熟开始懂得回报父母的时候，岁月也在无情地推着他们向前走。希望你们能好好珍惜陪伴健在的父母，而我也好好珍惜现在的你们。

    ​    ​书不成字，纸短情长。20年，你们教我生存、人伦道德，教会我知识、礼仪和尊严，告诉我做人要正直坦荡，待人要真诚友善，爱人要细腻包容。你们让我看到婚姻和爱情的模样，让我明白应当温柔且有力量。你们给予的爱和尊重我无法报答万一。父母子女一场，也许就像龙应台说的那样，他们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目送他的背影，你站在小路的一端，看着他消失在转角处，而且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    ​但我绝不想仅仅以背影来面对你们，并且我也知道无论何时，只要我转身，就一定能看到你们站在我身后，笑意盈盈地对我永远敞开怀抱。

    ​    ​每次分别时我知道你们一定会目送我到最远的地方才舍得离开，而很多时候不是不想回头去看你们的身影，而是不敢承受你们追逐的目光，承受你们不舍的、担忧的、满眼的目送。分别后才渐渐明白，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像父母一样，爱我如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