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父亲因为胃病住院,朝九晚六上班的我,每天打着电话回去询问情况,母亲的回答总是那么不尽人意。
“吃不下”
“疼得佝偻在一块儿”
“人都显瘦了”
“喝粥就困难”
我像个失去掌舵的船一样,没有方向的往前驶入,想停下来又停不下来。
“别人说,是不是不只是胃病,可能……”
“没事,你好好上班,不影响的,我明天带你爸爸去复查一下,明天给你结果”
“怎么不影响,自己的爸爸生病都不知道为啥,我怎么可能安心”
我像疯了一样在电话这边撕扯,重庆的夏天是湿热的,连晚上都是热得在喘气,我坐在人行道旁的椅子上,挂了电话一直哭,不知道哭什么,就是感觉抓不住,无力。
“回去看看吧,明天请假去”
豆先生的话在湿热的空气里散开,然后汇成水珠,最后又蒸发。
我依然坐在椅子上哭,在下班的高峰期,来来往往的行人都来不及看我,索性我哭得更厉害,手上拿的布袋子都染湿一大片。
那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入眠的,只记得晚上做了一个梦,父亲拿着红色的新衣服在我面前炫耀,像小时候一样说,“叫爸爸才给”。
第二天我早早的来了公司,打算跟同事交接一下就回家,我语无伦次的给领导请假,好像说不明白一样。
“我要请假”
“为什么”
“我爸爸生病了”
“严重吗”
“不知道”
领导的用疑惑的眼神在我身上游离了一个遍,又定在我的眼神里。
“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就是我要请假,我也不知道请几天”
越说越激动,激动的眼睛鼻子跟着块儿红,然后一张脸都红了。我感受到了火辣辣,像火在灼烧我的脸,一旦这样,就显得手足无措,手来回的动,弄弄衣脚,扶扶眼镜,摸摸脸颊。
“好了,去吧,自己提调休,回去看看你爸”
“谢谢你谢谢你”
我跑出办公室回到自己的工位,偷偷抓着办公桌的纸巾看着镜子擦拭,迅速收着包准备回家,母亲的电话在这个时候响起来了。
“你爸爸就是胃病犯了,喝酒了,没事,现在在挂吊针,办了住院手续,三天就好了,别担心”
“那我爸呢,让他接电话”
“好着呢,你自己上班吧,你刚上班,五月刚请了大半个月的假,别把公司当集市。”
“我已经请假了”
“没事,再回去就行了,我没事,你给我五百块钱吧,等我病好了去吃点好的,哈哈哈哈”
我把电话挂了,马上转给了父亲五百,泪水止不住的掉,一个人偷偷跑到厕所,来来回回的哭,然后又来来回回的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突然有一种释怀,那种释怀,超过了当年知道自己还活着更强烈。
我冲着镜子笑了笑,然后冲着哈了一口气,歪歪扭扭的写了四个字。
“虚惊一场”
这个词,我是那么的爱,深沉的爱。
但多少时候,我们就不是虚惊一场。
①
初二那年,她的我最好的朋友,她阳光开朗,眼睛很大,对我很好,深秋的一天,也是秋季刚入学的一天,她请假回家了,是在一个上课的时候被班主任叫出去的,然后她进到教室,收了书包,就回家了,我的位置离她有两个位置,没来得及问她怎么了,只看到她最后递给了我一个眼神,好像在说,别担心。
三天之后,班主任把我叫出去,一起被出去的还有我的同桌,一个踏踏实实的男同学,和她也是很好的朋友,班主任告诉了我们她家的路,让我们去看望她,我像睡着的麋鹿,混混沌沌的听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她父亲好像……”
“好像什么?”
班主任没说话,男同学看了看班主任,似乎读懂了他的无奈,然后掐了一下我的手,我看了看班主任,又看了看他,没有敢继续问。
“去了什么也别说,陪她说说话,抱抱她”
“好”
午饭过后,其他同学在午休,我和我的同桌一起出发。
“你刚刚掐我干嘛”
“她父亲应该是病重吧,或者……”
“别说了,应该是病重”
嗯,是病重,我是这样想的。生离死别离我们太遥远,我们还没有去理解这里面的内涵,所以,一定是病重。
我们下了车,还需要走十分钟的路,不知道由来的心跳,一阵一阵的加速,快得感觉整个人要窒息。喉咙里一阵阵的烟往上冒,同桌说的话我一句也没听清,也没有回答他。可是,越安静,远方的声音就越刺耳。锣鼓声和哭泣声变得越来越清晰,清晰得那栋楼都在颤抖。以至于我们都站在她家门口了,还以为是虚幻。
她冲过来抱住我,像芦苇荡里的知了,找到了栖息的窝,短暂的窝。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一遍遍拍着她的背,一遍遍擦着她的泪。同桌也像个木桩一样站在我的身后,呆呆的看着我们,然后拍了拍她的背。
所有的一切都是不知所措,也是不愿提起,只是,那一刻,我多么希望,虚惊一场,降临在她的身上,然后,她冲我微微一笑。
②
初三那年,还有半年就可以上高中了,我的内心是充满希望了,我的家人也是充满希望,包括我的外公,那个学识渊博的老人,曾几次因为跟我班主任交情过深,邀请他去开讲座。
一个积极主动的老人,对生活充满了热情,六十出头,想尽办法让我考高分。
“这次名次上了前五十送你一块表”
“这次名次上了前三十送你一块表”
“这次名次上了前二十送你一块表”
初中三年,我的手表换了五块,不是坏了,是外公,好像只有这一种礼物送给我。
那天,五月的一天,星期五的下午,我背着书包坐车回家,第一步是找外公,这是我十六年的习惯,不论父母在哪里,第一步永远是找外公。
他穿着一件蓝布衣服,端端的坐在茶馆里看别人打牌,那是外公年轻时自己手工做的衣服,他很少穿的,因为他说,干活才会穿那件,布料厚实,不容易被擦破。
“爷爷,今天肠胃有问题吗?”
“还可以,中午喝粥了”
“医生怎么说?”
“说是肠胃的问题。”
“拿药了吗?”
“拿了,明天再去看看”
“我陪你去”
“你学习吧,你外婆他们陪我”
“不行,我得陪你”
“行行行,陪我”
他是我唯一的老人,外公也是他,爷爷也是他。我知道外公四月开始,就说肠胃不消化有问题,既然一直都是肠胃不消化的问题,那就是吃消食片能解决的。
直到六月,外公在我面前消失,在我面前再也不笑,给他说我的成绩再也不说送我手表,我也不能接受,医生的误判。
不然,我不会给外公说,
“等你病好了,我们去上海玩,你说,你北上广只有上海没去了”
“等你病好了,送我去上学,我肯定能上重点高中”
“等你病好了,以后我有钱了,给你买新手机,你说的,想试试安卓”
我也不会坐在外公的灵柩旁哭一整夜,也不会等着他告诉我,都是虚惊一场,也不会乐呵呵的以为,外公只是肠胃不消化,甚至,还给他炖鱼头汤,炖土鸡。
是啊,好多事,不是虚惊一场。
③
早上上班开小差,想着他今天生日,发了一个生日祝福,
“我都忘记了,这几天都在医院跑”
我突然愣了愣,不知道应该如何回答,想着大学期间对他说话的肆无忌惮,多想回一句,好好说话,不知道为什么,短短的一句话,让我突然紧张了起来,也就在这个时候,刚好看到他的朋友圈提醒,就点进去看,一条为父筹款的链接。
正看着,收到了她的微信,我们的铁三角。
“你看到了吗”
“在看”
“怎么办”
“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是真的吧”
“是真的吧”
这个时候,是多么希望他突然说,是假的。然后痞里痞气的嘲笑我们的简单。
我和她简短的通了电话,又给豆先生简短的通了电话,然后,一人各自私发了他,我们的力所能及。那一刻,我好无助,真的无助又难过。
“我好难受”
“我也是”
“我们只能这样帮他”
“我们也尽力了”
这是多么苍白的对话,苍白到什么都抓不住。最后换成了“生命的轮回”来结束对话。苍白到让我一天的状态都迷糊,苍白到让我整个人开始陷入一种误区,也许,虚惊一场,是个人,他会来,一定会来。
我平均十分钟点开他的链接,看看他的朋友给他筹到了多少,平均十分钟刷一下朋友圈,看看哪些朋友帮他转发了,看看转发了之后的效果。
很无力的充斥着灵魂,然后给他发了一个拥抱的表情。
我希望,虚惊一场,会去。
因为,虚惊一场,真的是生命中最好的词,最美好的意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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