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千载悠悠
9月28日早上7点50。
“厦新市这场突发的风暴已达15级，是近50年来最严重的一次风暴。目前确认已经有15人死亡，100多人受伤，伤亡率还在持续升高。气象部门预测接下来的48小时，仍然有14级以上的风暴登陆，再此提醒广大居民，关好门窗，不要外出……”
电视中，有关厦新市突发风暴的新闻还在不停的播放，餐桌上还放着未吃完的面包和煎蛋。房间里空无一人。
房间的主人孙羽此时正在距离厦新市1000多公里外的文安市机场。9月底的文安，已经有些微凉。但孙羽的额头、鼻尖却已渗出汗珠。
“麻烦你再看看去厦新的航班，我今天必须去。”
她抓着皮包的手指泛出苍白的颜色，声音也有些颤抖。
咨询台的地勤露出同情的笑容，“很抱歉女士，由于天气原因，所有去往厦新市的航班都已经取消了。您再耐心等等吧，明天或后天可能会有。”
“我没法等，你看看附近城市的航班，越早越好。”
最后，孙羽买了距厦新市300多公里的江宁市的机票，她打算到江宁市再换乘长途汽车。
孙羽是单亲妈妈。一年前，和前夫离婚了。自从生了女儿宁宁后，她一直是全职妈妈。离婚后，由于没有稳定收入，不得不放弃孩子的抚养权。孩子那时4岁，是她的心头肉，可她无能无力。回到老家文安后，她天天想女儿，可前夫只同意周末她和女儿视频。那时候，每天晚上她想孩子想的睡不着，只能依靠安眠药入睡。这样持续了大半年，她终于想通了，在一家公司找到一份文员的工作，晚上去便利店兼职。同时打两份工，每天累得像条狗，倒是能睡得着了。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挣钱攒钱，有朝一日要回宁宁的抚养权。
两个小时前，孙羽像往常一样起床，做早饭，顺手打开电视听听新闻。早饭快吃完的时候，厦新市清晨遭遇特大风暴的新闻突然出现在电视中。她一惊，丢下手上的面包片，抓起手机立刻打给前夫宋起荣。信号不好，拨打到第五遍才接通。
听到前夫的声音，她提着的心稍微放松了一点。
“宁宁呢？”
前夫短暂的停顿后，告诉她：“我刚给寄宿幼儿园打电话了，一直没人接。问了一个认识的朋友，说那边受灾挺严重的，交通也断了。等看看情况，下午我再……”
“宋起荣，你把宁宁送寄宿幼儿园了？！”
“是，前天才送去的，我太忙了，没时间照顾她。”
“你现在就过去！去找宁宁！”
“现在交通都瘫痪了，外面还那么大的风，我怎么去，送死去吗？你这个人简直不可理喻。”
孙羽突然感到一股火涌上来，大脑一阵眩晕，她扶住餐桌，压住火气说：“你把宁宁幼儿园地址发我微信上。我去找女儿。”
“你要来？你没病吧？现在正在台风风暴，水、电都停了，听说没准会来海啸呢。你这个人……”
孙羽已经挂掉了电话。
2.
关掉手机的前一刻，孙羽在手机上看到厦新市的死亡人数已经达到55人，受伤人数超过300。风暴来临时正赶上早晨上班上学高峰，所以伤亡不少。
她靠在飞机的座椅上，闭上眼睛，宁宁的身影仿佛就在眼前。
“宁宁，你千万要平平安安的。妈妈来看你了。”她在心里默默的说。
飞机准时降落在江宁市。天空中零零星星的飘着小雨。下了飞机孙羽就给前夫打电话，得到的结果还是没有消息，道路不通。她嘱咐前夫如果女儿有消息第一时间通知她后，就急匆匆的赶往长途汽车站。来到长途汽车站后才发现，所有去往厦新市的长途车因为天气原因都已经停运，什么时间恢复要看天气等待通知。
此时已经中午1点多。厦新市还没开通高铁，从文安过去如果坐火车只有两趟绿皮车，分别在早上7点和晚上11点。错过了早上7点的，如果坐晚上11点了，到厦新就要明天早上了，太晚了。
“今天一定要找到宁宁”，她朝长途车站外的零散出租车走去。
一听孙羽要去厦新，几个出租车司机都拒绝了。
“大叔，求求你了，我今天必须去。”孙羽对一位看上去面善的大叔哀求道。
“不是我不帮忙啊，那边又大风又大雨的，有危险啊。这会儿过去，到了都5点多了，天也晚了。你就再等等看，说不定明天天就好了，你再赶早上的长途车走呗。早上5点就有车了。”
“大叔，我女儿在厦新，现在失去了联系，什么情况都不知道。我今天无论如何都要过去找到她。我给你双倍的钱，师傅，往返一共的，都给双倍。求求你了，师傅。”
年近六十的司机师傅看到她的样子，叹口气，“唉，都是为了孩子。你上车吧，我送你过去，钱也不用双倍。这天气啊，希望你孩子平平安安的。”
孙羽拉开车门坐上车，她的鼻子酸酸的，眼眶也有些红。她清清嗓子，强压下流泪的冲动，“谢谢你！师傅，真的，谢谢你！”
越往厦新开，雨越大。出租车开到毗邻的城市时，天色已经很暗了，雨大的已经很难看清前面的路。司机只能以很慢的速度看，快到厦新城区时，车停下了。
“前面走不了了，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原本3个小时的路程，一共开了近5个小时。此时已经傍晚，天完全黑了。外面下着瓢泼大雨。
孙羽把钱给了司机师傅，再次表示了感谢后，撑开伞走了出来。
风很大，雨更大，昏黄的路灯下，她只能看到周围不远处的情形，然而即使是这样，她仍然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
路边的树木倒在地上，不远处一座低矮的平房已经没有了房顶。街道上，广告牌、垃圾箱、自行车四散零落，被风吹得不时挪动。完全是一片狼藉。
孙羽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她紧紧的握住雨伞，从包里掏出手机。还好有信号，她搜索了一下现在的位置，又查了宁宁幼儿园的位置。
离这里有12公里。
街上没有什么人，偶尔能看到一两个人都是形色匆匆，更看不到有车辆行驶。
“走过去”，她心想，“正常走大概需要3个小时，按现在的路况会慢一点，4个多小时怎么也走到了，11点前应该能见到宁宁。总之，今天一定要找到女儿！”
心里这么想着，身上就突然有了力气。她将身上的长袖运动服拉上拉链，迈上了征途。
3.
走出去几百米，她就发现实际比她预想的要难。虽然这会儿风小了，但雨依然很大，加之天色太黑，路灯昏暗，路上太多障碍，她走起来很费事。她的运动鞋已经湿了，湿漉漉的感觉从袜子传到脚上。她的衣服也被打湿了。她小心的避开路上的树枝、垃圾桶。
路上的店面大都关着，偶尔有一两家亮着灯。她按照地图导航路线走到大马路上。她加快了步伐。
走过这段大路，她拐进一条小路。不知道是不是这段区域的电网出了问题，整个区域没有一丝灯光，周围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孙羽赶紧拿出手机，点开手电筒。早上出门走得急，她忘带充电器了，此时手机电量已经不多，她祈祷赶紧走出这段区域，不然手机坚持不了多久了。
她的鞋子已经湿透，袜子紧紧的粘在脚上，冰凉冰凉的。肚子“咕噜咕噜”地叫着，口里也干。但她却没有渴和饿的感觉，整个人好像机器人一样，机械地一步一步往前走。
突然，在手电的光晕下，她看到不远处的大树下有一个什么东西，好像还在动。那一瞬间，她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嗷呜”，一声狗叫传来，她凑近才看到一只小狗被树干压到，动弹不得。狗狗看起来很小，应该还是只小奶狗。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压到的，全身湿透了，正在风雨中打着哆嗦。
她将伞扔到一边，用力推开树，将小狗抱了出来。她轻轻将它放在地上，小狗一瘸一拐的走了几步。她叹了口气，“小家伙，看来是伤到腿了。”
她想了想，一手将小狗抱在怀里，一手撑起伞举着手机继续赶路。小狗往她的怀里凑了凑，换了个姿势安静的趴下来。孙羽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抱起这只小狗，如果放在平时，这种在外面流浪的小狗她是不会碰的，谁知道它们身上带着什么病毒病菌。但现在，小狗安安静静的趴在她怀里，让她感到很温暖。
终于走了一半的路程，这6公里她走了3个多小时。本以为10点就能走到，结果已经9点多了，才走了一半。天气越来越冷，孙羽的脚已经麻木了，举着伞的手也已经僵了。她的衣服已经湿透，索性收了伞。
终于走到有路灯的街道。她看见前方竟然有一家便利店亮着灯！她紧走几步，走进便利店里，她立即感到一阵温暖。
便利店里的女店员睁大眼睛看着她。
她快速从货架上拿了一袋面包和一盒牛奶，实际上，货架上已经没有多少东西了。
“10块，不好意思，今天收银系统坏了，只能现金。”
她点点头，从钱包里掏出钱。
“这么晚了还要出去吗？外面雨不小呢，而且听说没准会有海啸，赶紧回家待着吧。”女店员伸手摸了摸小狗。
“我今天必须要去东安路，那边情况怎么样，您知道吗？”她撕开面包袋子，快速吃起来。又掰了一小块面包喂给小狗。
“东安路？那边很远啊。现在交通也停了，你要走着去？”
“嗯，我今天必须赶过去。”她边吃，边含混不清的说。
“那边受灾好像挺严重的，现在都没人出去了。新闻里一直在说不要出门，没准还要再来风暴。你是有事？”女店员的眼睛里满是好奇。
她将最后一块面包喂给小狗。
“我从外地过来的。我女儿在那边，一直没消息，我今天必须赶过去找到她。”
“唉，孩子没消息你得多着急啊”，女店员叹口气，“那你一定注意安全啊。这小狗是？”
“刚才在路上捡的，树倒下来把它腿压住了。”
“你真是好心人。把这些带上吧。”女店员从货架上拿了仅剩的火腿肠、巧克力和牛奶。带上吧，给孩子吃。现在食品到处短缺。”
孙羽这才想到女儿的吃饭问题，连忙向女店员道谢，掏出钱来。买了东西，向女店员道了别，走出便利店。
一出店门，她不禁打了个哆嗦。一直在风雨里走着不觉得，从温暖的房间出来，才发现外面的天气有多糟糕。
吃了东西之后，感觉好多了。她打起精神，加快了脚步。
4.
距离目的地还有一公里的时候，孙羽发现，前面的路没法走了。这一片都是低矮的平房，风暴过后，很多房子都塌了。宁宁的幼儿园就在这一片的后面，孙羽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街道上不时有警察和搜救人员走过。突然，几个搜救人员抬着一副担架从对面的“废墟”中走来。孙羽听到一个警察对着对讲机说：“又发现一个。赶紧联系人民医院。”
她突然感觉脚有点软。那个警察注意到她，向她走来。
“你从哪里过来的，需要帮忙吗？没有什么事的话不要在外面走动，很危险的。”
她哆嗦着嘴唇说：“我的女儿在幼儿园，我得找到她。”说着就要往前走。
警察一把拽住她，仔细的看了她一眼，“前面那个文育幼儿园吧？已经有搜救人员进去了。你先等等消息吧。这边的房子倒了不少，有的摇摇坠坠的，很危险。”
“我是从文安赶过来的，早上一听到消息，立马就往这边赶。但到现在还没有消息。我必须找到女儿。”
“我理解你的心情，很多家长都报案了，现在也都在等消息。但这次风暴太大，这一片搜救难度也很大。现在有专业人员进去搜救，你就算过去也未必能找到，没准自己不小心还会受伤，你还是回家等消息吧。”
孙羽的眼泪突然流了出来，混着风雨，看不清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
“我知道很危险，可是我的女儿在那儿，我必须找到她！不管有什么危险，我都要去找她！我必须去呀，不去找，我害怕，害怕再也见不到她！”她哭着说。
“你听我说，你叫什么名字？”
“孙羽。”
“孙羽，你听好了。我知道了你的孩子在里面，你很着急。但是，搜救是很专业的事。你现在进去了，很可能你会受伤，也许你觉得你受伤没关系，只要能把女儿救出来。但你进去了，如果遇到意外，我们的搜救团队还要照顾你，这样会浪费我们的人力，浪费能救人的人力，你明白吗？即使你很顺利的进去，也占用了我们的救援通道。现在道路的情况，大型清障机没法上，救援人员好不容易开出小道，这是救命的通道，一旦发现伤亡，要马上通过救援通道送出来的。你站在那里，就是浪费伤员的时间，你知道吗？”
她冷静了下来。
“不要太担心，知道黄金72小时吧？现在还不到24小时，即使受伤，救活的概率也是很大的。”
她沉默的点点头，把怀里的小狗紧紧抱住。
“现在，只有等待。”警察看她一眼，轻轻地说。
5.
从警察那里，孙羽得知今天的风暴持续了大概10个小时才有减弱趋势。整个城市几乎所有地方都停水停电了，晚上6点以后有的地方才恢复。而这样的大雨，估计还要再下个一两天。风势小了一点之后，搜救人员立马全程展开搜救，但因为预计今晚可能会引发海啸，一部分警力被抽调到疏散近海区域人群去了。省内的救援人员也在陆陆续续赶来厦新市。
警察带她到路边搭起的一个小小的帐篷里休息，答应她一旦里面有休息，会第一时间过来告诉她。她坐下等待，掏出手机想看一下时间，却发现手机没电自动关机了。
后半夜更冷了。她从包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吃掉。不知道等了多久，也许一个小时，也许两个小时。孙羽的手机没电，也不知道时间。她告诉自己必须挺住，马上就会见到宁宁了。
又过了好久，她的身体都快僵住了。小狗窝在旁边也睡着了。她远远的看到刚才的警察向她快步走来。她“噌”地一下站起来！
“有消息了？！”
她的眼睛紧盯着警察的脸，因为激动手微微的颤抖着。
“是，救援队已经进入幼儿园里面了。现在正在从里面运伤员，我带你到前面看看。”
警察的声音好像忽近忽远，她心中不知什么感觉，只觉得心“咚咚”的跳得厉害！
“宁宁千万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她一路都默默念叨着，到了刚才的地方，就看到两个人正抬着一副担架，上面躺着个年轻的姑娘。而后面，一个四十多岁男人手里抱着的，正是她的女儿宁宁！
“宁宁！”
她冲过去，一把抱住女儿！眼泪哗的就落下来，怎么也止不住。
女儿愣了一下，几秒之后才意识到是她，也哭喊起来，“妈妈，妈妈！”
此时已经是凌晨3点50。距离孙羽知道风暴的消息，已经过去整整20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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