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阿关
又要过年了,老母亲在我这里,媳妇买了好多猪皮,请老母亲做些皮冻吃吃。这是母亲的拿手菜,我在边上帮忙,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些过年的话题。儿子拿着手机边玩边吃还边搭话。我说,现在过年没啥意思,没有了年味,儿子肯定的点点头,他下午还要到英语老师那里上强化课程,他和我意见一致。媳妇说,至少可以睡懒觉了。
年味是一个暴露年龄的问题,能够回忆年味的人,至少是七零后的一代吧。似乎只有在回忆中才能感受到年的味道。对于味道,我相信,每个人味蕾的感觉是不一样的,至少在敏感程度上是不同的。有些人天生对味道敏感,比如美食家,品酒师。这些可能是后天再努力都达不到的。但有些是随着时间的积淀,味道愈来愈厚重,愈来愈浓郁,就像普洱茶。年味,亦是如此。与年龄成正比,年龄愈大,对年味的期待愈浓。
我以前总是不想承认自己已经长大,已经到了中年,同事说,我们八零后都到了中年,你这个七零后尾巴的人居然说自己是青年。言语之间甚是不忿。这两年,对于中年这个词语,网络上很是热门,油腻的中年人、流感下的北京中年等等成为了朋友圈里刷屏的所在。看到就诊单上刺眼的40,我不得不承认自己真的到了中年。就像自己发福的身体一样,虽然不想承认,但舞台上的那个胖子难道不是自己?有的人喜欢照镜子,看看镜子里岁月留下的痕迹,欣欣然,嘻嘻然,戚戚然。其实人眼是最容易欺骗的。心理专家研究表明,自己眼中的自己,其实是经过自己的大脑进行了美化加工以后显现出来的,已经和真实的自己不一样了。总之吧,我已四十,有资格回忆当初了。
这个当初其实也没有多少年,三十年前吧。那时候腊八之后就是过年了,家里会准备很多东西。
男人劈柴,把枯木、树根等不成材的木头截成差不多相等的长度,用斧头从中劈开,一绺一绺的,横竖交叉着垛起来。到二十八九的时候,哪怕是新鲜的树枝也会风干了,做菜的时候正好可用。“干杨湿柳,难动锯口”,最难劈开的就是干的杨树干和新鲜的柳树根,虽是冬天,累得满身大汗,一不小心还会把锯条弄断。碰见这样的木材,男人们往往要多抽好几根香烟。
家里的妇人们则忙着做果子,磨豆腐,扫厨房之类的活计。孩子们最喜欢的就是做果子的时候,蚂蚱腿、羊角蜜、三刀子、杂果、油馓子……各种各样酥脆香甜的美食馋的小孩子口水直流。现在到北方的农村也许还可以看到,我已经有很多很多年没有吃过了,蚂蚱腿外面裹着糖霜,羊角蜜里面灌着蜜汁,三刀子裂口上都是芝麻,杂果的脆,馓子的香,回味无穷。这些吃食往往都不是自己一家人独自制作的,左邻右舍合在一起,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然后再分享。远亲不如近邻的乡情也只有在农村才感受得更为贴切。
北方人最喜馒头,过年的时候会蒸很多很多,蒸了一锅又一锅,蒸蒸日上,因为要吃到二月二龙抬头,馒头放到大缸里一个正月也不会霉变。蒸馒头有很多讲究,这是过年宴请宾客的主食,不漂亮不好吃要被笑话。和面,发面,揉面,团面,蒸面,一个手续都不能差。母亲常说一句话,搬倒的媳妇,揉倒的面,面不和透蒸出的馒头不好吃,这是展示家里妇人水平的时候。馒头都蒸不好,是很失败的媳妇。第一锅馒头出炉时要燃放鞭炮以祭灶神,锅盖打开,一股小麦面的香味会迎面扑鼻。我们都会迫不及待地伸手,这时母亲会责备我们是馋猫,她拾起几个馒头用碗盛了,摆在灶头说必须先敬灶王爷,才能吃。趁着热乎劲拿一个放在嘴里,劲道的很而且还有淡淡的回甜,好吃极了。如果这时候恰好有人来串门,也会让人家品尝品尝并评价一番。蒸馒头的时候,各家还会蒸上一个一尺方圆的饼,我们叫团圆饼。面皮加上盐巴、大料、辣椒面、小磨麻油,像卷花卷一样卷起来,然后盘成圆盘,两头握起来,把擀好的更薄的面皮包裹起来,用擀面杖擀成圆形,在上面盘成过去盘扣形状的花,上面插满红枣,放锅里蒸熟,起锅时香香甜甜,团团圆圆,都是好兆头。出嫁的女儿春节回娘家要带上一块团圆饼作为礼物,表明自己回家团圆的意思。蒸馒头过程中也有不顺利的时候,有时一个笼屉里竟有几个死面团,硬而黑,着实扎眼,母亲说一定是过去的亲人显灵,来要东西的,一定要祷告一番,放一挂鞭炮,第二锅这个现象就会消失,我们都感到神奇,也不得不敬畏起来,遵守母亲的告诫上灶莫开言,不敢随便说话了。现在想起蒸年馍的情景,那特有的地锅馒头香似乎又在鼻子尖萦绕。现在很少闻到这股香味了。
过年,孩子们是最快乐的。有平时吃不到的美味,有平时穿不到的新衣服,有平时要不来的压岁钱,更有平时玩不到的鞭炮、烟花之类展现胆量和男子汉气概的东西,这个时候的大人们是最慷慨的,几乎有求必应,犯点小错也大都一笑而过。杀猪了,孩子们围在旁边等着捡拾猪脚上的褪下来的角壳,塞上一小块猪油,穿上一根棉线,就成了一个油灯。得到的孩子总是端着炫耀,没有抢到的孩子跟在屁股后面眼馋的看着。穷家富家都要过年,即使再没有,也会割上一绺子猪肉剁剁肉馅包饺子。我家里也很穷,但父母亲都很大方。父亲喜欢买个猪头,做猪头肉。拆肉的时候,是我最幸福的时刻。我是老小,哥哥们虽然看着眼馋,但都让着我啃骨头。
肉馅的饺子往往也就是过年的时候才能吃到一次。年三十晚上团圆饭吃饺子是北方最重要的习俗之一。包制时随机放进一些硬币、一元、一角、五角等。饺子完工后,会有一个自愿“守岁”的家人照看。初一早饭时,谁吃到包有硬币的饺子,就代表谁会在这一年里财运亨通,而且硬币面值越大,就证明赚的钱越多。家里最好吃的是三嫂子调的饺子馅,可能是因为她父亲是大厨的原因吧。在几个小家里,她做的菜总是很受欢迎。父亲健在的时候,很多次的团圆饭都是在三哥家里布置的。父亲好酒,年夜饭自然少不了喝酒,就这样一家人男女老少通通上场,挨个和父亲猜拳行令,总能惹得大家开怀大笑。酒量自然父亲最好,于是,我们一个个都喝的面红耳赤。有一次,三哥喝多了,凳子都坐不住,父亲还让我们用皮带把三哥栓在椅子上继续看着我们喝酒。很多很多年没有这样快活的喝酒了。父亲走后,过年的味道少了很多。父亲走的时候我还没有成家。陪着父亲过的最后一个春节,我在上大学,弟兄四个在家里摆上麻将,三个哥哥每人给我一百作本钱,陪他们打麻将。父亲在旁边观战,我们输钱要放进去,赢钱不允许拿出来,最后大家的钱都给了父亲,让他买酒喝,多么快乐的日子啊。哎,一想到父亲,我就禁不住潸然泪下。每到佳节倍思亲,我最思念的就是我那在天国里的父亲。好在八十多岁的老母亲在我这里,每日可以说说话,还可以吃到她拿手的菜肴,听到她的教诲。就这一点,我比三个哥哥要幸福的多。
扯得的远了。那时候的过年似乎总是那么快乐。没有应酬,没有烦恼,连睡懒觉都没有。不像现在,除了吃吃喝喝,就是睡懒觉,就是看电视。哪怕是贴个春联都没有了味道,到处是印刷的对联,精美有了,年味淡了。那时候,村子里会写毛笔字的人不多,几个会写毛笔字的都是大家最尊敬的人。快过年了,那些秀才家里就热闹了,摆开摊子,往往要写上一天才能把前门到家后所有人家的门对子给裁好写好。在我眼里,现在春联上的印刷字来得总是那么别扭。上小学的时候,毛笔字实在拿不出手,家里的春联一般都是二哥从单位带回来,毛笔写的正楷,非常的漂亮。后来,自我感觉能划上几笔了,就由我负责了家里三个院落的春联。现在,从去年开始我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儿子,他比我小时候厉害多了。认真写的情况下,毛笔字写个春联能凑合着看了。
那时候,年总是很长,从腊八到二月二龙抬头,都是年。再不济也要到正月十五元宵节。正月十五也是孩子们快乐的日子,家家蒸面灯。这个似乎是皖北才有的风俗。通常用麦面和黄豆面和在一起,揉成面团,捏成窝窝,蒸熟即成。晚上点灯时,灯窝里插上灯芯,倒上植物油即可点亮。蒸灯的种类很多,小孩子们人手一盏“属相灯”,个个栩栩如生。另外,还有鸡窝灯、草垛灯、仓龙灯、钱龙灯则分别放在牲畜圈、粮仓和钱柜上,以祝愿五谷丰登。这样,室内室外灯火通明。孩子们手捧生肖灯,乐得跑东跑西比高低;老年人端着窝灯,照遍里里外外,据说这样一照,就不会受蝎子蜇、虫子咬了。老奶奶还逐一查“灯花”,如果灯花大,就预兆棉花丰收。居丧守孝的人家不蒸灯,可由亲邻送灯,以表慰问之情。
老母亲说,现在越来越不讲究了,我看你都好几年没有放鞭炮了。我说,国家不让放,污染环境。和母亲闲扯过年的事儿很有意思,说到我们小时候的事情,她会开心地笑。这时候,我好像还是那个无拘无束活泼好动的孩童。转头看见儿子羡慕的神情,一下子让我感受到了,我已中年。媳妇开始忙活了,准备晚上的佳肴。
这也是年味,中年人的年味,幸福的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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