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之宇,第一次,我想亲手写封信给你。
日子越过越久之后,脑袋像突然坏掉一样,会忘记许多事情。所以,我想趁我清醒的时候认认真真地回忆你。
顾之宇,我第一次被那些女生打得头破血流的时候心里有多痛啊,一个个都那么心狠手辣,比划了半天都没解释清楚,也难怪,那样危急的关头谁会闲着没事坐下来看我打手势啊。
所以,悲催的我光荣的成为了牺牲品。
不过,还好你出现了。电影一般见鬼的情节,你拖着两个大袋子,一边高喊着:“警察叔叔来了”,一边脚下生风,趁那些女生慌乱之际,拽着我的胳膊就玩命儿狂奔。袋子拖着地烂了一个大口子,里面的矿泉水瓶四零八落,在大街上滚来滚去,其中一个四眼仔还因为多看了路边的美女一眼,一不小心摔倒了爪哇国去。我被颠得心肝乱颤,好在意识清醒,扯了扯你的衣袖想让你停,你却一个劲地跑。在我用力掐了掐你的胳膊后,你终于回头,只是脚下仍像踩着风火轮似的,不耐烦地朝我吼:“你干什......啊!!!”
一声惨叫震飞了树上的乌鸦。我不忍直视你的惨状,只好打了一个手势。
你站起身,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身后的电线杆,良久后,终于憋出一句“我操!”
你一定不知道吧,就是这一句“我操”让我拥有了十八岁以来最高兴的事情,因为我无意间发现了你竟然会哑语。
顾之宇,你也别怪我老缠着你。你知不知道,在没遇到你之前我活得有多寂寞啊。不能说话,也没有人愿意和我交流,偶尔在报刊上看到一位诗人说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是一座孤岛,我一边翻着白眼一边在心里骂他放屁。
可是如今,我终于可以从那个远得不能再远的孤岛挪回陆地,所以你来看我并从我这里骗走了不菲的一笔钱时,我眨都没眨的给了你。
你说:“秦默默,因为你我差点进了警察局哦。”
彼时我坐在床上修养,茫然地点了点头,云里雾里。
你倚在门框上又说:“那你是不是该赔我点精神损失费?”又怕唬不住我似的,还指了指头上的纱布,“这个你也有份儿吧。”
我颇为羞惭地低下头,心里狠狠内疚了一把。
早在一个小时前,你就过来看我,并且好巧不巧地看到了那天打我的女生就要进来。你使了一个眼色给我就躲在了门板后面。
说实话,我紧张的不行。你想啊,我家就那么点儿大,万一她跺一跺脚震碎了门板,会不会以为我俩是在偷情?所以,当她低下头,开口颇为诚恳地对我说声对不起后,神游天外的我差点没当场倒床,一吓不起。
我就说嘛,在大街上肆无忌惮跟你男朋友眉目传情,又背着你偷偷跟你男朋友约会的那个小三怎么会是我,你丫一定眼睛有病!
她从包包里拿出一沓钱递给我,说是要补偿我医药费名誉损失费外加精神损失费,我推脱不要,她硬往我胸口里塞。本来人家是想有骨气的不要这笔钱,然后狠狠骂她一番,但转念一想,这妮子要是懂哑语我也就不会成这德行了,不现实,所以我只好“勉为其难”地收下,顺便还给了这女人一个十分轻蔑加同情的眼神。
好在你问我要钱时只要了一部分,还算有点良心。
不知是不是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缘故,反正从那以后,你对我的态度好了不少,也不再厌烦我整天跟着你。
你会陪我每月去医院看医生,也会在夕阳的余辉下和我一起到公园里散步。不得不说,你逗人笑的本领一流,但煞风景的技能更是略胜一筹,总是在我满眼羡慕着路上自由自在大笑的小孩子,感叹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时,嘲讽我这么年轻就过起了老年人的生活,矫情的不行;我把吃不完的冰淇凌放到你嘴边,你一边嫌弃地说:“脏死了。”一边还是努力把它吃完,脸上欠揍的表情那么的不甘愿,时不时还会使出一波眼神杀,活脱脱一个傲娇的小怨妇;我拖着你坐过山车,在惊险的刺激后,吐到虚脱的你会尽量撑出一个笑脸,告诉我没关系,尽管我明白,有恐高症的你需要克服多大的心里障碍。
你说:“秦默默,开心吗?”我打手势:“开心。”
你笑得像吃到糖果的小孩子,“是不是和我在一起最开心?”
我用力点了点头。
回想起来,这真的是我人生当中最快乐的一段经历。我尽量地让你扮演一个情人的角色,我也全情投入做一个最开心的人,可是怎么办,你的演技不够精湛,我醒来的过于迟缓。
你的电话是深夜打来的。这个城市的夜晚宁静又沉寂,你声音的背景却是那样热闹又喧嚣。
一片狼藉的酒吧里,你坐在地上,手里攥着一个酒瓶。我走过去要把你拉起,你却一下子将我拽了下去,你微微笑着:“秦默默,你喜欢我吗?”
我点了点头,你的笑容越来越大:“可是我把你的钱都输光了。”那样无所谓的语气,仿佛对什么都毫不在乎。
良久,你喝了一口酒,视线忽然向上,野兽一般的眼神,“我不喜欢你!”猛地甩手,酒瓶已飞了出去,身后传来男人闷哼的声音。那个手拿棍棒的男人倒在地上,脑袋不停地流血。
我吓得瑟瑟发抖,抬眼看你,你却呲牙一笑:“怎么办呢,我不喜欢你。”
手指还在发颤,额头不停地冒出冷汗,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可是,你应该更害怕吧。我慢慢的靠近你,缓缓张开双臂,静静地拥抱你。
尽管这段回忆有些恐怖,但我还是不得不说下去。
每个人都有一个假面,快乐的,真诚的,无畏的,忧伤的,顾之宇,我不知道你的假面是哪一种,但此刻,我确定这才是真正的你。内心深处不安的灵魂,冷酷无比。
或许我们是同一类人吧,现实往往比想象中的更加残忍,所以我们不得不伪装真实的自己。
你跌跌撞撞地朝前走,眼角的血一滴滴落在地面上,每走一步都要撞倒一个椅子,找不到门的你最后放弃了,颓然跌倒在地上。我拼命地晃你,冲你打手势,可是你什么反应都没有,那一刻,我体会到了十八年来最深的绝望,比十岁那年出车祸失去双亲更深的绝望。
你说:“秦默默,我要是瞎了你还会喜欢我吗?”
我扯了扯你的衣袖。
你笑得很开心:“哪怕我们不能在一起,你还会喜欢我吗?”
我更加用力地扯,眼泪却从眼窝里大颗大颗往下淌。
你还有心情开玩笑:“一个哑巴,一个瞎子,最般配了对不对?”
我用尽全力把你拖出酒吧,深夜里,大街上空旷无人。我扶着你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泪水淌了满脸。
“傻瓜,你哭鼻子的时候难看死了。”
喂......
“也不知道那个眼瞎妹怎么会认为是你抢了她男朋友,倒贴上去人家也不一定要吧。”
都这个样子了,嘴巴怎么可以这么损。
“可是,”因为牵动了伤口你微微喘了一口气,“为什么我觉得有时候你很可爱呢,傻不拉唧的,人家要什么就给什么。”
顾之宇,这是夸人的话嘛。
我哭的一塌糊涂,深黑的夜里,你说话的声音那样清晰,明明已经没有力气了,可是我们不得不走下去。
你说:“秦默默,我欠了别人好多钱,一生都还不清了。”
“原来人生是不能错的,一步错,满盘皆输。”
你说:“秦默默,我走不动了。”
我架着你,一直走,你说:“我真得走不动了,好渴。”
现在想想,顾之宇,那时的你真是老谋深算啊。跟我说话不过是在迷惑我,让我去买水也只是在找借口,以你的聪明脑袋是不是早就盘算着怎么摆脱我了?
我买好水,转过身,看着你孤零零地坐在路边长椅上,匆忙朝你跑去。汽车前灯刺眼的光芒射进我的眼睛,那一瞬间,整个世界都是白色的。我听到了撕裂耳膜的撞击声,身体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周身都是暖的。你紧紧抱着我,在半空飞过一条弧线后重重坠地。
你竟然还能笑的出来:“妞儿,以后别这么傻了。”
我想像所有失去爱情的正常人那样嚎啕大哭,可是张了张嘴,只能从喉咙深处发出喑哑的嘶吼,只有满脸的泪水不停地落下。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其实我很怕去医院的。面容苍白的行人和刺鼻的消毒水味曾一度出现在我的噩梦中,十几年挥之不去。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每次走在公园的道路上,我都很羡慕那些十指相扣坐在长椅上看天尽头的晚霞一点点落去的老头老太太,因为他们一起度过了人这一辈子十分漫长的时光,最终守得爱人在旁。我还有没有告诉过你,每一次的过山车上,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像其他女孩那样,害怕就大声喊出来,难过就大声哭出来,想笑就大声笑出来。
顾之宇,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你,如果我们之中,只有一人能够得到救赎,我最希望是你。
这真的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想写封信给你,可是我浑身都没力气。原谅我吧,顾之宇,我还没有告诉你我已经知道了那天你为什么救我,不是什么见鬼的拔刀相助,只是你那个装着矿泉水瓶的袋子破了一个大洞,你在前面晃晃悠悠走着,瓶子在后面快活滚着,撒的满大街都是。交警千里追击,你匆忙跑路间恰巧目击一场暴力事件,于是拿我当盾牌,转移注意力。
我真傻啊,以为你是拯救世界的英雄,不过这一次,却真的在我的世界里当了一回英雄。
可是,偏偏是我最喜欢的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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