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岁时,他在武夷山落去了烦恼丝,他的心里似乎再无一丝尘念,但是眼前却满是故国破碎的哀愁。从此世间再无江韬,多了一位叫做弘仁的僧人。
很多年以后,天下已经没有了战事,一如太平的光景。
弘仁的手微颤,但落笔之处,依旧苍劲整洁。禅房清幽,小沙弥轻道:“师父,要不休息一会吧!”弘仁的毫尖迟疑了一下,他抬眼缓缓看了看周遭的几位不知使了什么手段才得以进来的富贾,又将眼神低垂回来,接续上了他的笔触。
他在墨盆里又蘸了些墨汁,看着面前的松、涧、泉、池、岩、石、壁、冈八册画作又一次陷入了凝思。片刻,他在末幅“冈”册的左上角落笔,即将结束了。富贾们终于不再屏息,好似钱财落袋了一般,交头接耳起来。
“你看,这山石多么瘦峭……”
“没错没错,这老和尚就是脾气怪得很,石头画得跟他这个人似的。”
“嘘,看看他还写啥……”
弘仁并未理会喧嚣,一列清新秀逸的小字宛如涓涓细流,从山石留白间汩汩而来——“癸卯嘉平八日,弘仁为中翁居士写。”——他写到“嘉”字,仿佛看见乙酉年时,清兵、炮火、饿殍、断壁残垣,还有马蹄下残破的大明……
他的努力地睁了睁有些模糊的双眼,继续写下去。“弘仁”,笔落之时,他从唇间喃喃道出自己的名字,又轻轻吟诵:
……
桐影竹风山涧浅,
时时倚仗看须眉。
……
打仗,输了。
前朝,亡了。
自己苟活于世间,做个隐逸之士,任由屈辱和辛酸在心中发酵。世人都说他的超脱古法,超脱颜色,超脱繁复,超脱潇洒,而执着于风骨,执着于本心,执着于从容,执着于克制……却无人知道这是为什么。
“好字,好画,好画,好字!”富贾们一个个面露喜色,心中已开始暗自盘算如何能开个好价码。
弘仁没有理会喧嚣,他写毕最后一个字,畅抒了一口气,仿佛是跟一位多年不见的老友畅谈了许久。他轻轻转头,对着小沙弥说:“我的字画能换些银两,可以接济贫苦之人。”莞尔间,倥偬也罢、伶俜也好,如同一溪寒月上的孤舟,随着佛前袅袅的钟磬音飘然而逝。
空山无人,水流花开。弘仁始终留恋着故土,留恋着炊烟散去后的白墙黛瓦,留恋着云雾萦绕的黄山白岳,留恋着儿时门前那条脉脉不语的新安江,那是流过他一生的河流——渐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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