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杂忆,其一

作者: 谭跃 | 来源:发表于2018-12-16 02:58 被阅读102次

    余生于一九九八年农历十月十九,晚七时又五十五分。听祖父言,余生时,父于集市处购红纸,父曰:购纸。店主未详,取冥纸置于父前。父平生凶暴,远近闻之,怒斥曰:吾儿新降,今晦气如此,吾儿倘有不祥,冥纸当汝自用之!店主闻言面如土色,恍如鬼神临前。后父尝以此对话挑余笑也。

    旧时农村,多迷信者,因余生于日落之时,又值冬日,属虎,人曰我命乃下山之虎也,祖父因而谓余命中多折,言及,尝露愁苦之色。又一年,余尚属朦胧,家中忽来一老者,自称算命先生,以手指余曰:此子系童子命,乃神仙座下童子下凡,若不破之,恐夭折耳。祖父母具惊恐其言,遂款留老者,花钱数百破之。余既成人,闻此,尝谓祖父母曰:视余今,想那老者,必是行骗奸诈之徒。祖父母笑谓余曰:当时只望我孙康健成人,但图心安而已。汝既康健如今,岂尽谓他人骗也?余唯唯不知其所以然。

    父嗜酒成性,醉时,六亲不认,暴戾宛若魔鬼。却是父清醒之时,为人慷慨大方,处事圆滑善辩,人多言父善。生母系父之二娶也,怀余时,尝受父醉后殴打,体肤之青淤,旦日难消。后闻言,一日,母怀余几近分娩,又遭父殴,万念俱灰,手持砖块狂砸腹部,曰:一尸两命!幸得祖母及时制止,泪对生母曰:看娘面,看娘面……婆媳二人,相拥而泣,围者无不动容泪目。祖父母尝曰余命大,此处可见也。生母对父意冷心灰,此时亦极矣。

    后生余于冬日,一夜大雪纷飞,狂风终日呼啸不止。生母于是夜喂余安眠药少许,以效余能安睡耳。夜半弃家而去,后与父离婚,时余刚及满月,至今廿年不复与生母相见也。此后父弃余之不闻,终日惟求自身快活。余全凭祖父母照养,此间为余担心操劳,竞不可数,余自知倘无祖父母,纵然百命加余于一身,何足死也?尝闻生恩那堪养恩深,每思报答,亦知此恩百世难还矣。

    余幼时于柜中得生母黑白相片寸许,系已因年久而泛黄。然生母笑貌仍清晰可见,春晖寸草之容,至今犹时时浮现余之梦乡耳。余如获至宝,置于床前,早晚凝视良久,以慰刻骨之思。及长,辍学外出,复归,生母相片不得见也,苦寻无果,怅然若魂魄竟消,此系余平生一大憾事也。

    余六龄时,一日,犹记父大醉,摔砸屋内器具,满室狼藉,人皆立足无处,难以出进。时余立于祖父前,啕哭,父视余,猛将余高举过肩,意欲将余摔死。祖母见之,噫嗷怪叫,环父腰不放,以束其力。祖父一把将余从中夺去,转身急奔,履袜尽失,似与死神争锋也。时余呆若木人,然其幕难忘终生耳。

    余七龄始入李寨小学读书,初时,于课堂哭求祖父母,未及放学,独自归家,得见祖父母,笑颜逐开,竟如相别十年也。后祖母谓校长将校门紧闭,以绝余回家之念想。校长遵其言。余翻墙爬门屡试未果,逐求学之心渐定矣。余每日上学,必向祖母索钱一元,不与即哭闹不止。后知祖父挣钱不易,日予钱,亦不受也,或受之,尝攒之为祖父买烟,祖父母以此慰之。

    翌年夏,余患腮腺炎,腮肿如仓鼠,吐声即两腮痛如刀绞,旬日几未食。父骑车送余入医院,途中,因路滑致父子皆重摔于地,余哭,父骂余无用。求医未果。祖母日夜守余床前,余醒,祖母泪流,余睡,祖母亦流泪。旬日间,祖母之消瘦甚于余耳。后幸得祖父于工友处得偏方一副,是其取臭莆伴鸡蛋清捣碎敷于腮上,其效亦奇,两日即愈。

    是年秋,父新娶,余至此方知余亦可有母也。后母新入余家,待余疼爱备至,宛如己出。人皆夸其淑贤,亦赞余福厚也。是时,阖家欢笑不止,父亦少饮。此余平生感其幸福至深之时,可惜此后不复有矣。

    翌年秋,余妹落蓐,父似不喜,余喜叫曰:余有妹矣。始觉后母待我日疏,余亦无所谓,因知有祖父母足矣。

    逾三年,余弟出腹,父喜而醉,抱弟亲吻不止,曰:我儿日后定成大器。后母得一女一子,待我愈疏。

    一日,时余弟始学步,余做看护,道中一石,绊弟于地,弟哭。父闻声从屋疾出,抱弟起,扇余脸,即走。余但觉满目金星,几栽。忍泪而去。愈月余未与父语一句也。

    后母与父曾携余至屋角,轻声问曰:汝长大爱谁?余答曰:爱我者。不想此话被祖母听去,夜晚揽余入怀,泪眼婆娑曰:未白疼汝也。

    至此,余暗想权做此生无父无母,一生仅尽爱祖父母二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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