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马生在1935年。他说他是属鼠的。
他记得小时候看到过日本兵骑着高头大马，挂着人头。
之所以被叫老马是因为他的脸长。叫的多了，大家都忘了他的本名。
老马有一个同父同母的姐姐，两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一个后妈带来的、不同父不同母的姐姐。据说还有一个很小就死了的弟弟，被牛踩死的，或许和老马还有点关系。一次有人不小心提起，骂他“成户主了、对弟弟下手”云云，老马脸色一下子变了。可也只听过一次，并不真切，也难辨真假。有时候长辈们想瞒的事瞒着瞒着就真的没了。这大概也是一些人做丑事时肆无忌惮的原因之一吧，欺瞒大都有用，尤其对于晚辈。
老马的姐姐嫁的很远，这在那个时候并不常见，其中倒也有一段值得说的故事。老马的父亲外出谋生了，是去镇上还是去其他的地方不太清楚了。其实，是谋生还是抛妻弃子都不甚明了，只知道结果是老马娘带着女儿和尚在襁褓中的老马出去找老马爹，路上被人贩子骗着卖到了很远的地方给人当媳妇。老马就是在那里长大的，据说后爹待她们娘仨挺不错的，老马娘死后就埋在了那，姐姐也在那个地方嫁人生子。
老马在那里长到了十七八的样子，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跟着戏班子走了。别看他生的高大黝黑，可是没有唱花脸，唱的是丑丫鬟。后来因为总是紧张忘词，在台上出了几次演出事故，也不在戏班子里了，走了。用现在浪漫点的话说，一个人流浪去了。
老马说他把中国北边几乎都走了个遍。
后来辗转到了新疆，在新疆一个兵团改成的类似制糖工厂的地方当炊事员，算是安定下来了。工资也很高。后来父亲病重回了老家一次，再回去就是让他成家了。具体是哪一年，他也记不清了。他的第一个儿子是在他30岁时出生的，如此看来，他在当时绝对算得上晚婚了。
对象是一个比自己小六岁的矮个姑娘，白净规整，识些字（在那个年代很难得），家境以前还不错，人也温柔。照理讲，和又黑又暴躁、年龄比自己大那么多的老马是不合适的，或许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吧。那时的女儿家，哪有什么为自己争取幸福的观念和条件呢。
他们一共有了五个孩子。
老马脾气差，几乎所有孩子都挨过他的打，后来孩子们外出谋生，渐渐成家，又轮到了照顾孙辈。大抵是隔代亲，或者是把对儿女的思念转移到了孙辈身上，老马虽然依旧严厉，却不怎么打孩子了。
他会在冬日早晨，坐在床头给孙子孙女讲梁祝化蝶；他会说起他以前爱听歌唱歌，抄了整个歌词本，被别人给顺走了；他会讲他在新疆那段时间与全国各地的、说着不同方言的战友之间的趣事；他会讲他在草原上如何自由奔腾、和招待他的牧民们一起吃肉喝酒……
可是，从未听到过老马讲他喜欢的姑娘。
他为什么到30岁才被病重的父亲召回老家娶妻生子？作为父亲唯一的儿子，娶妻生子是他在尽孝道、不让家里的香火断掉吗？
或许，他在和母亲在一起的时候，喜欢过哪个邻村姑娘；或许，他在戏班子唱丑丫鬟的时候喜欢过唱小姐的旦角；或许，他在新疆的时候喜欢过某个美丽的少数民族姑娘……
可这一切都不得而知了。
只是如今苍老的他，哪怕大脑和讲话速度已经缓慢地如同笨重的钟摆，在讲起他以前的事情时（如果你愿意听的话），浑浊的眼里依然热烈鲜活，好像有光。
他再也没有离开过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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