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毕业季，鲜花与学士帽齐飞，告别学生生涯的期待与担忧交替。在22届大学生为走向社会做准备时，不妨看看这篇对05届学生发表的毕业演讲。不同于一般的毕业演讲对“拥抱世界”的夸张渲染，这篇演讲提前为毕业生揭示了成年生活的黑暗之处，并展示了拥有一个卓有意义的成年生活的可能性。全篇闪烁着人性的光辉，每次重读都让我非常感动。它给了我一个一次次从纷乱的世界中抬起头，凝视高贵与美好的机会。
凯尼恩学院——美国最好的文科大学之一，在05届毕业典礼之际，请来了著名作家David Wallace，做了他此生唯一的一次毕业演讲。和许多演讲一样，这篇演讲以一个小寓言故事开头：两条小鱼在水里畅游，碰见了一条老鱼，老鱼问他们水怎么样，他们没有回答，游了一会儿，一条小鱼问另一条，到底什么是水？
是啊，什么是水呢？对鱼来说，就像空气对我们一样稀松平常的东西，究竟有什么谈论的必要呢？但是，一旦离开了水和空气，鱼和人类的生命将会不复存在。Wallace告诉我们：最显而易见、最重要的现实往往是最难谈论和思考的。
The point of the fish story is merely that the most obvious, important realities are often the ones that are hardest to see and talk about.
人文教育的作用就是这样一个现实。因为它太显而易见，也就没有人再去谈论它的重要性了。我们经常听到的“陈词滥调”是，“人文教育能够教会你思考”。对此，Wallace要澄清的是：人文教育的作用不是给予你思考的能力，而是给你思考什么的选择。
The really significant education in thinking that we're supposed to get in a place like this isn't really about the capacity to think, but rather about the choice of what to think about.
接下来又是一个故事：一个无神论者和一个笃信上帝的人在酒吧里争论上帝是否存在，无神论者说他曾身陷险境，不得已向上帝祈求帮助；有信仰的人听了很奇怪，说你现在应该相信上帝才对，毕竟你还活得好好的；但是，无神论者只是翻了个白眼，声称是一队路过的爱斯基摩人救了他，而不是上帝。
运用人文学科中常用的分析手法，会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完全相同的经历对于拥有不同思维模式的人来说，可能有着完全不同的意义。但是Wallace认为，这种想法是纯粹的自大。理解世界的方式不是像一个人的身高一样与生俱来，而是完全可以在后天有意识地进行选择。每个人都是自己思维观念的囚徒，无论是无神论者，还是信教者，都困在短视的陷阱中而不自知。无神论者不知道那队爱斯基摩人的出现是否真的与上帝无关，信教者把一切都归于上帝的想法也很难自圆其说。
Wallace进一步揭示了每个人都会陷入的误区：认为我是宇宙的中心，一切经历都跟我有关，我的需要才是最直接、紧迫、真实的，其他人的需要都是次要的。
Here is just one example of the total wrongness of something I tend to be automatically sure of: everything in my own immediate experience supports my deep belief that I am the absolute centre of the universe; the realest, most vivid and important person in existence.
Other people's thoughts and feelings have to be communicated to you somehow, but your own are so immediate, urgent, real.
他的目的就是告诉我们，这种误区是可以避免的，但不是通过培植所谓的“美德”而来，而是选择去摆脱默认的思维模式，代之以尝试从他人的角度看待问题，实现"well-adjusted（善于调整）"。
对身边一切保持谨慎与关注，是极其困难的事情。在经历中植入审慎的思考，需要花费更多的自律与精力。“学习如何思考”的真正含义在于，对如何思考，以及思考什么有着慎重的决定。
“Learning how to think” really means learning how to exercise some control over how and what you think.
真正的思考，要求我们有意识地去选择关注的事情，以及从经历中建构意义的方式。如果我们无法在危机四伏的成年生活中做出这种选择，那我们将成为自身思维的奴隶，变得麻木不仁、冷酷自私，无力抵御充满恶意和庸俗的社会观念的侵扰。
Wallace讲到这里，举了成年生活中一个十分平常的场景作为例子：
你忙了一天，下班回到家，却发现家里没吃的了。尽管你很累了，但还是得开车前往超市，再一次经历让人抓狂的晚高峰。你在超市里也很抓狂，因为你得在拥挤的货架间绕来绕去，找到自己要买的商品，还要避开过度活跃的儿童、行动迟缓的老人。当你奋力推着不好使的手推车挤到收银台前，却发现排队的人多到让你绝望。终于，你结完了账，费力地把商品堆在后备箱里，驱车上路，再次抱怨加塞的越野车、缓慢的车流、遮天蔽日的尾气。
这是忙碌一天后每个人都容易采用的默认思考方式：相信所有事情都和自己有关，其他人只不过是挡了自己的路。这种思考让你愤怒、疲惫、痛苦，但是，你还有其他选择。
你可以改变思考的方式：想象一下，驾驶大型SUV的人可能以前有过严重的事故，只有开这样的车才能感到安全。或者，刚才截我道的车上有一个生病的孩子，而车主是那个心急如焚要赶往医院的父亲，实际上是我在挡他的路。
再或者，想象一下超市里的人，他们可能经历了比我还要疲惫的一天，从事着比我还要枯燥繁琐的工作。排在你前面的对孩子大叫大嚷的女士，可能最近失去了心爱的丈夫，也可能昨天善意地帮你的家人解决了一个小小的行政问题。
当然，这些都是想象，但不代表不是事实。一切都取决于你如何看待这个情境。
一旦你真的学会了如何思考、如何引导自己的注意力，那你就会释放其他的选择。你将有机会将这个原本拥挤、憋闷的地狱商场转变成充满爱、同情、和谐的光明之地。这就是教育给你带来的自由：学习如何灵活地调整自己的思维方式。
It will actually be within your power to experience a crowded, hot, slow, consumer-hell type situation as not only meaningful, but sacred, on fire with the same force that lit the stars – compassion, love, the subsurface unity of all things.
没有人能逃过自己观念的囚禁。无论是无神论者，还是坚定信徒，每个人都有自己信仰的东西，你唯一能做的选择是相信什么。有的人崇拜某个神，有的人崇拜某个真理，更多的人崇拜理念以外的具体物质。对崇拜物质的人，Wallace抛出了一个重磅炸弹：Pretty much anything else you worship will eat you alive（你崇拜的任何事物都会将你吞噬）。崇拜金钱，你将会陷入谋财的无底洞；崇拜自己的性诱惑力，你将会一直觉得自己丑陋，随着岁月流逝，你会随着自己老去的容颜死上许多遍；崇拜权力，你将永远在心底觉得自己弱小。
And so on.
随着一天天被社会同化，我们会不知不觉地开启默认模式，开始崇拜物质和自我，逐渐丢弃原本视若珍宝的价值。周边环境不仅不会阻止我们陷入这样的模式，还会鼓励我们变本加厉，因为如今资本充溢的社会机器正是依靠人们对权力与金钱的渴望而发展壮大的。这样的社会得益于人们的迷恋与恐惧，积累了巨量的财富、个人舒适、个人自由，同时也将每个人锁在了自己的小小王国中。你可以选择对外界不闻不问，只关心自己过得舒不舒服、钱挣得多不多，也可以选择清醒、节制地生活，真心关切他人命运，每一天以各种细小繁琐的方式为他们作出帮助，重新捡拾遗落的价值。
The really important kind of freedom involves attention and awareness and discipline, and being able truly to care about other people and to sacrifice for them, over and over, in myriad petty little unsexy ways, every day.
这才是真正的心灵自由。与之相反的，是默认模式下的激烈竞争，是无尽的稀缺感。
为了过好在地球上的每一天，我们有责任去珍惜简单而重要的价值，一遍遍提醒自己：This is water，这就是水。要学会在纷扰繁复的现实中提炼真正重要的事，为爱、同情、宽容留出一席之地。受教育是一辈子的事，能否过上充实美满的人生，直接取决于你为自己争取到的教育的质量，而大学仅仅只是终身教育的一小部分。
知识不能带给你幸福，热爱知识、追求知识的过程才能给你幸福；庞大的人脉不能给你幸福，认真地去爱身边每一个人，并接受他们给你的爱，才是幸福。教育的本质不应是教会学生赶超别人，而应该是教导学生有意识地选择正确的价值观，过一个充满慎思与爱的人生。
这就是Wallace给毕业生的忠告，在当前这个疫情肆虐、人与人之间的信任持续恶化的社会，我想，他的忠告适用于我们每一个人。
（原稿发表于公众号“荒原上的咖啡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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