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镇无数条村村通公路中,这一条小路比任何一条都颠簸和泥泞。因为距离主干道一千多米的村落中坐落着全镇师资力量最好的中学,车流量之大竟可以与省道比肩。每逢周日下午各种私家车、农用车、无牌三轮车、摩托车、自行车将小路的每一寸空间填满,中间夹杂的行人有时必须踏在不知哪个农夫种的小麦上才可以绕过拥堵。农夫们没啥可抱怨的,因为每个路人都深谙“路边的田是可以踩烂的。”这个道理。
假如遇到双向都有行车,两位司机势必互不相让,理直气壮的前进,直到两车相接,才会有一位司机含着怒气将车停下,另一位则凭借多年在这条路的错车经验缓慢而顺利的通过。偶尔也会遇到个别既不停车也不减速的车主,甘愿冒着下一秒将要撞掉倒车镜的危险与对方擦车而过。然而此地人士皆是身经百战,总能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擦碰。
有时,两位骑着三轮的老妪狭路相逢,无需礼节性的寒暄便直入谈话正题。话题的冗长程度不亚于市政府任何一场催人入眠的工作报告。两位老妪并不耐烦将车停靠路边,甚至连蹬车的双脚都用不着落地,捏完车闸待车子原地停止后,便双手笼袖话起家常来。这时如若有不识趣的司机妄想从两辆三轮车中通过,是绝不可能得到老妪们将车靠边的优待的。这条路的残酷在于它从来都容不下新手………外地人初来乍到免不了连连惊叹,将顺利通过此路视为一流车技的象征。
无论外部世界如何日新月异的发展,这条小路以一头老驴的固执个性始终保持上世纪60年代的风貌。无数个轮胎在此路毙命,另有无数个轮胎虽未毙命却在错车时不幸掉进田里,车主需废九牛二虎之力将它挽救出来。但凡夜间行车,需有一双上帝之眼。因为此间不知有多少位驾龄十年的无证驾驶员,多少颗比钻石更闪耀的远光灯,又有多少辆车头灯损坏超过三年的麻木车和与车主一同冒着浓重酒精气味的摩托车。一位刚刚入职的女教师在向学生讲解抛物线的时候,就曾列举自己在此路遭遇车祸时的实例。半个多世纪以来的无数个夜晚,师生们从这条伸手不见五指的路上回家。每隔一个月就会有某个倒霉透了的人把脑袋摔出一个大窟窿,他的血痕会在地面上顽固的残留数月,来不及完全淡去又被新的血痕覆盖。长年累月在黑暗中前行让人们学会了顺从,提起这些事故不会想到安装路灯的必要,只觉得血痕的主人今年没能交上好运。
一个周日,师生们发现一件令所有人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平地而起的上百个光伏路灯在小路一侧整齐划一的排列。周五他们从小路放学时还不存在的东西,周日上学时居然像魔术师的把戏似的凭空出现。如果不是光明让人们感到真实,人们也许会亲手敲敲灯柱鉴定真伪。晚自习的课间休息时间,老师们争相发朋友圈,而学生们则在走廊上久久遥望这一条灯带,一条通往知识的路终于告别了蛮荒时代,怎能不让每一个师生激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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