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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前一畦菜地，边上栽两行葡萄架子；门里三间屋围出一座小当院，正中坐北朝南的是堂屋，左右分别连通里屋和厨房。这便是我幼时的家。
家后老林子中有一条小径，在幽蔽的树丛间弯弯折折延伸至东头的渣石煤灰路，那是条南北走向的笔直道路，北接村口镇公路，南通李孔集村三号大院东大门。
九岁那年夏天的一个傍晚，四下里炊烟袅袅，我撅着屁股跟小伙伴们一起玩打弹珠。在孔小龙的大声唆使下，我瞄准小赵新买的花色瓷珠子，“哒”地一下将之打进一坨牛粪里，孩子们顿时放声大笑，小赵则“哇”一声哭了出来。
李庆拈一根扫帚条从牛粪蛋子里拨出那粒弹珠时，母亲们相继出现于不远处吆唤各家孩子吃晚饭，我们于是收起弹珠，循香气一路跑着跳着回家去了。临了我瞥见小赵抓起一把沙土撒到一团腌臜的珠子上，捏手里飞快从我身旁跑过。
晚饭后爸爸接了个电话，随后便叫上妈妈一起，说是亲戚在镇上出了车祸，俩人要去镇医院探望一下。走前老爸叫我老老实实在家看电视，不许出门乱跑。
电视里《黑猫警长》中的母螳螂正声泪俱下地叙述自己如何在新婚之夜吃掉丈夫，突然间电视机“啪”地没了画面，吓得我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头顶上电灯也没了光亮，看来家里停电了。
我心下一阵郁闷，后悔没跟爸妈一起去镇上。太阳早已西落，阴影里老式家具看起来黑森森的有些怕人，令我忍不住想起外婆的那些鬼魅故事。
我不敢去堂屋从储物柜里掏出蜡烛点上照明，因为柜子背靠的墙上挂着一面大梳妆镜——“瞎黑可不敢照镜子，照镜子照丢了眼珠子！”外婆低沉沙哑的嗓音盘旋在耳边，我心中一紧，慌忙抓起钥匙从里屋直奔出家门口锁上大门，左思右想，决定去村头公路上等爸妈回来。
这时天还没黑透，空气中一层薄雾盘桓不散，大院家家户户都门窗紧闭，不见一丝光亮，看来停电的不止我家一户。四周静悄悄一片，草地间不时传来窸窸窣窣的虫鸣。我从大院门口出门左拐沿渣石路朝北直走，不一会儿便到了那条从东边镇上修过来的水泥公路上。
站在马路边沿东方望去，月亮已经高高悬挂天边，我忽然瞥见前方街市路口有几道昏黄的灯光斜射出来，心中经不住纳闷儿起来：李孔集不逢晚市，街上为啥会在这时亮灯？好奇心驱使我走上前去瞧个究竟，结果看到一幕令我终生难忘的奇异景象：
街上像是在逢一个特殊的集会，集市两侧由南及北稀稀拉拉分布十来个临时摆开的摊位，街道两旁电线杆子上各有一只纸糊的白灯笼高高挂起。
我糊里糊涂地从街口一路走过去，只见这些摊子里有卖手扎的纸马纸人儿、花圈魂幡的，有卖玉石挂坠、桃木护符的，还有的摊子面前排一沓沓印玉皇大帝像的钞票，面值大的惊人。
市集上少有行人，除了几位村里的叔伯大爷，其余都是生面孔。最有意思的是大家均一致闭口不言，询价问价只需伸手比划，绝无寻常集市上漫天漫地讨价还价的热闹景象。即便熟人相互照面也仅仅点头致意一下，整条街上无声地维持着一种井然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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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来到市集中央，有个蹲在一辆手推车后面的奇特大汉引起我的注意，这人三伏暑天还身披一件皮夹克，面前手推车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狗牙、鳖壳还有猫尾儿，更有许多用骨头串起来的项链、手串等饰品。但我最感兴趣的还是一把压在一摞黄纸符箓上方的宝剑，那宝剑插在雕纹古朴而精美的剑鞘里，剑柄上却仅仅缠了一圈破旧的脏麻布。
我小时候对冷兵器有一种近乎痴迷的狂热，当即伸手向剑鞘摸去，那汉子头也没抬，一手握住剑柄向内一收，我便摸了个空，于是吐了吐舌头心中暗骂：“小气鬼！”
与那汉子相邻的是一位戴眼镜的老先生，老先生在一张小马扎上正襟危坐，面前铺一块用石子儿压角的素麻布，麻布正中画一轮八卦，八卦两旁密密麻麻写满草字经文，整张布上只有左下角一句工整的楷书我能看懂：算卦，五元一次。
有个男人逛到这里，递给老头儿一张纸条，老头儿斜眼上下一扫便将纸条塞进嘴里一嚼一嚼咽下去，紧接着从上衣口袋中掏出纸笔写上些什么递给那男人，男人看完也依样把纸条吃下，留下五块钱头也不回地走了。
眼前光怪陆离的新奇景象看得我目不暇接，早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离老远一个无人光顾的角落里，我发现胡小勇的爸爸胡为先在两个外乡人面前手指一通比划。两名男子身后木桩上拴着一条大黑狗，那畜生通体黝黑，毛皮油光锃亮，一看便是生就当门神的料。
我上学期曾上胡小勇家吃过面条，于是走到边上小声跟胡大叔打招呼：“胡大叔，你也来赶集啦？”
胡大叔突然侧过脸来朝我瞪了一眼，那一瞬间我感觉他比身后那条大黑狗还要凶恶，吓得我赶紧掉头走开。看来他们不单自己爱扮哑巴，别人讲话也不许。
再往北走过一座小石桥便是北街，北街沿东西两头又分成菜市和肉市。我沿石级踏上小桥，月光洒满桥下弯弯一道沟渠，北街上空荡荡的不见人影，桥头两侧仿佛连接着两个不同世界一般。外婆说桥是人鬼两世阴阳交汇的地方，晚上过桥时千万不可回头，否则一不小心便会让勾魂的阴差吹灭掉肩上的灯笼。“天黑过桥莫回头，吹灯小鬼在后头。”
不想起这句话还好，当时已走到桥中央的我鬼使神差一回头，差点被吓了个半死——来时街道两旁高挂的白灯笼全变成了幽幽的惨碧色，街上各个摊位还是原样没变，但一整条街上连半个人影都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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