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岄在院子训斥众人,发了好大火气。清儿晕沉沉躺在床上,也将这些尽数都听在耳里。想她来济城几月有余,处处受着耆老们冷脸与热讽,如今还有各府夫人也并无一人将她放在眼里。她做这个邳州夫人,犹如把自己架在火上烤,难受得紧!
她在济城日日思虑,事事周全,也抵不过暗箭伤人。今日不过是一壶酒,而一壶酒便险些要了她的命,那明日,后日呢?
这路却是难得紧……清儿不禁重重叹下口气,旋即侧过身躺着,只把自己后背留给外面。
今日童岄护了他,可童岄毕竟是邳州之主,有太多事情牵绊他,还有南陵千剩战车让他自顾不暇,又如何还能事事护于她?
院子里,众人受鞭笞的声响传进屋里。清儿听着藤条带着风抽进血肉的声音,又把被子盖在了脸上。她闭上眼睛,好像自己彼时已回到与世无争的鹿璃山。她低声呢喃,声声只唤师父。
“吱呀。”房门打开,听脚步声,清儿便知是童岄进来了。她不动声色将头伸出被子,立时睁开眼睛,恢复往日神色,不想让童岄瞧出端倪。
童岄顺势坐在床前,将她身子掰过来,便俯下身去,鼻头已贴在她额上:“你方才吓坏我了,幸而无事。可还难受?”
“我已无妨。”清儿捧起童岄的脸,将他轻轻推开,旋即坐起身。犹豫了片刻问道:“你为此事鞭笞罚众,会不会太过严苛?”
“这可不是小事!”童岄摇头,脸色立时黑下来,“今日混进府里一坛烈酒,明日就可能混进一坛毒酒。若再混进什么南陵的物件,府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的命,如在砧板。”
清儿听见童岄提南陵,不禁吓出一身冷汗,原来,原来童岄有此思量,倒是她未想到!如此说来,她日后需提防与面对的,何止是身边这些人,还有敌国南陵!
清儿不禁瞪圆了眼,童岄一语点醒梦中人,让她再次冷汗涔涔。
“你脸色怎么这么差?”童岄察觉清儿脸色有异,又吓了一跳,神手便要抚她额头,却被清儿挡下。
“啊,我无事。”清儿缓缓吐出一口气,慢慢放开被她死死抓在手里的被子。
竟是敌国,是南陵!清儿恍然想起,师父对她说过的话。
“你可知为师为何把你同男子一般教导?若你只在鹿璃山打一辈子猎,一辈子浣衣庖厨,又为何要读这些书?为何学武?为何习兵法?”
原是这个意思!
无论是耆老还是南陵,明枪也好,暗箭也罢,内忧外患,荆棘丛生,她即被逼到这份上,倒瞬间释然了!
“宁俞。”清儿缓过神来,便呼宁俞。
“夫人。”宁俞急忙推门进来,便立在床前低首看着她。
“请耿先生过来看一眼大家伤势,该上药上药……”清儿深眸里闪过一丝异样,却是出奇的冷静,低声嘱咐道,“外面的活计便也先停停吧,治伤要紧。”
宁俞听罢一愣,就连童岄亦是一愣。
“是,夫人。”宁俞却是跟在童老夫人身边的,反应极快,领了命便出去了。然她脸上的笑意却是掩不住的,夫人是越发像“夫人”了,她亦是高兴得紧。
“我们清儿……倒也可以带兵。”童岄不禁大笑,“我光想着要严惩他们,竟倒忘了别个,还是夫人,恩威并施。”童岄心中开怀得紧,一扫心中阴霾。
“夫人昨夜就未吃过什么,晨起又吐个干净?可饿了?我叫赵婆子给夫人准备了稀粥,喝些吧。”
“好。”清儿浅笑道,“你从晨起到现在也滴水未进,我们一同吃些。”
清儿起身换了衣服,梳妆好。正好宁俞便端了小米粥和两样小菜进来。
“外面可安顿好了?”
“夫人放心,耿先生都一一看过了,不过是些皮外伤,上了药,也不耽误干活。”宁俞放好饭菜,“大家都感激夫人恩德,昨夜让人趁乱做了手脚,却是众人疏忽不查。彼时,赵婆子正领着大家,把府里上下,里外都翻查一遍。”
“做得好。”清儿露出笑意,遂又叮嘱道,“定要注意身子,不可操之过急。”
“是,夫人。”宁俞领命便退下去了。
“噗嗤。”童岄忍笑道,“我们清儿如今是越来越像夫人了!这府里人口,杂事,日后便有劳夫人了。”童岄盛满一碗粥,连同筷子一起,如同敬酒般,恭敬递到清儿面前。
清儿接过碗筷,浅浅尝了一口热粥,立时便觉空唠唠的胃里,有了寄托。
“此事,你还要继续查吗?又如何探查?若为了一壶酒,按照礼单皆探问一遍,怕会伤了忠直人的心。”清儿恍然想起还有这事,遂问童岄道,“况且,这坛酒,应不会是礼单上的人带进来的。”
童岄夹了小菜,先放到清儿碗里,自己才吃:“我亦是如此考虑的,我知此事已无从查起,不过让童九放了消息出去,便是敲打敲打那个人也好。”
清儿彻底放下心来,突然便想起念念来。总觉的念念这般下去不妥,却不知要不要提醒下童岄,她知童岄看重魏家……清儿话到嘴边,又随着清粥小菜一起咽了下去。她总觉得魏夫人对她哪里怪怪的,却又说不出,还是再观望观望。哪怕她与童岄互相倚重、彼此信任,不分你我,许多话也是不可贸然说出口的。
“我们何时回营?”清儿转了话题。
“收拾收拾吧,待赵婆子将府里排查无恙,我们便将府门禁闭,回营。”童岄接着道,“各国素来皆有默契,秋收不起战事。如今,还是组织全城军民收割,要紧。”
“嗯。”清儿点头答应下来。
魏府
昨夜魏轸伶仃大醉,回府便不省人事。念念那孩子没心没肺,也折腾累了,独独魏夫人坐在床脚处,一直挨到了天明。
晨起,念念吃饱了肚子便要出府去找童岄,在大门口被婆子给拦下了。魏夫人思虑了一夜,下定决心将女子名节大如天之事,还有如今童岄有了新夫人,新夫人不喜他有别的女人之事,还有最重要的,他们魏家绝不做妾的事,都掰开了,揉碎了,与念念说了。
奈何,无论魏夫人费尽口舌,好说歹说,念念似乎一句都未听进去。她不明白,为何曾经她可以随意出入军营童府,怎得兄长娶了妻,她便去不得了?
至于女子名节,她更是管不得,她只知道她若见不到童岄便茶饭不思。还有那个新夫人?念念脱口而出,兄长自小是带着她一起长大的,最疼的也是她,怎么可能去疼一个山野来的女人。且兄长不过新婚,不过喜欢她几日也就罢了,总是要纳妾的,也只有我深得兄长的心。
“这些话谁与你说的?”魏夫人惊起一身冷汗。念念虽任性,然她不谙世事,如何也说不出这种话来,定是有人与她嚼舌根的。不禁追问道,“到底,到底谁与你说的?”
念念看魏夫人脸色吓人得紧,一时有些害怕,哆嗦道:“耆老……是耆老们说的。”
“什么……”魏夫人一时捂着心口,向后倒去,幸而被婆子们扶住了。
“卑鄙。”魏夫人气得牙齿直打颤,“卑鄙,当真卑鄙。他们,他们为了对付那个山野孤女,竟然把主意打到我女儿身上了。”
而彼时念念对比还丝毫不知,不知母亲到底为何这般生气。她如今满脑子都是童岄,其他的是万般也顾不得了。魏夫人眼见说理说不通,骂她也骂不醒,只得将她锁在了屋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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