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苍茫

朱漆大门紧闭着，街道上人来人往。

门匾上写着“朱宅”的那家从昨晚开始就一直未见人员走动，四邻有些疑惑也不敢去打听。这朱家住在朱门镇，原先是大户，祖上人从商的也有，为官的也有。可偏巧到了这一代，儿孙凋敝，唯一男丁又是个多病的主。眼看着朱家家大业大却无人继承，实在是一大憾事。

朱家人为这公子可寻了不少良医，可事情也怪，管他何方神圣见了朱公子，把了脉，写了药方，这公子吃了下去，一一无用。眼见着这公子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朱家人不免心急了起来，也不管朱公子今年才十二三岁，就去寻了个童养媳，冲冲喜。

找个童养媳是个容易事，可偏偏好人家的女儿都瞧不上朱公子的病恹恹的样。朱家人托媒婆四处打听，终于在一个名叫“牛村”的地方找到了一个姑娘。

那姑娘名曰“牛妞”，名字虽土，人长得还算水灵。母亲病故，父亲一人抚养兄弟姐妹四个，实在力不从心。刚好牛妞是老大，也到了婚嫁的年龄，这牛老就寻思着要不找个婆家嫁了。正巧呢，媒婆上门来给说了朱公子的媒，牛老一听喜觉过甚。朱家可是大门户，嫁到朱家吃穿不愁不说还能时不时接济一下家里。牛老又想，朱公子是个病人，万一哪天死了，那牛妞年纪轻轻就得守寡。

脸上的笑容突然被这由心而生的父爱而赶走，面上的忧伤不免多了起来。媒婆看牛老脸色不对，心想这事怕是又得黄了。从朱门镇到牛村，媒婆一路没少谈崩。媒婆也是个好面子的人，这事要是没办成，以后回到朱门镇谁还想得起这个媒婆。这年头四处动乱，北边听说还在打仗。生意越来越不好做，要是不赶紧盘点基业，到时候免不了受寒挨饿。

媒婆也是个苦命人，不过要是不苦命谁还当媒婆啊。想当年，她也是朱门镇出了名的美人儿。家里虽不富裕但也不至于衣食紧缺，爹娘开明还让她念了几年私塾。到了婚嫁年龄，也找了一个好丈夫。可是偏偏好景不长，丈夫不知在哪里听来了一些话，人就和疯了一样，非要去北方闹革命。丈夫就是个读书人，当个夫子，教几个学生。媒婆也是千般阻挠，怎奈丈夫一意孤行，卷了铺盖，留了书信，就去了北方。从此，音讯全无。

媒婆想着带着一双儿女回娘家讨个生计。爹娘在时倒还能容身，可自从哥哥娶了个嫂嫂，家人之间突然起了生分。媒婆也是个要强的人，总窝在人家屋檐下，她也是受不了。索性回了夫家，自己一人养着儿女。

早先晚上帮人誊写文章，白天缝补浆洗，日子也还过得去。可气的是，她儿子也和他爹一样，执拗得很，非要上洋学堂，就是不肯去私塾。媒婆没办法，只好东拼西凑，把他送到学堂里去。读洋学堂可是一笔不小的花费，原先的事情是供养不起了。这时媒婆听闻说媒赚钱，她也就试试，没成想这动动嘴皮子的事她还做的挺好。加上念过几年私塾，比寻常的媒婆还多点识字的本领。一来二去的，这名声就打开了。这次朱家这种大户看得起媒婆，让她说媒。这是怎么样都得办成的事。

媒婆看牛老也并不是对这桩婚事不动心，于是掏心窝子将自己的经历说了出来，恰巧都是有女儿的人家，牛老不免为她身世感慨的。同时，他也问了句“女儿可还省心？”媒婆答道:“女儿倒还省心，无病无灾，也还听话。可惜年龄不够，不能婚嫁。要是也有个十几岁，我也就不用四处奔走为朱家找个媳妇了。”牛老听这话内心更是翻涌，嘴上连忙说:“没不同意，就是得问问牛妞的意见。”

听这话风，媒婆突觉有望。只见牛老低头沉思，手里捏着旱烟袋，碾来碾去。“牛大哥，你也别愁，我下回再来。下回你把牛妞留家里，我们当年问问她。婚嫁自古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时代变了，爹娘还得看着子女的意思了。”牛老听完憨厚地笑着，“你在坐会儿，牛妞待会就回来了。”媒婆这几年做媒做得多，心知现在自己不能留这。这事十有八九能成，关键是给牛老和牛妞说的时间。

出了牛老家，媒婆也不急着回朱门镇。她绕了几条小路去了她娘家。从那天搬出来，回娘家也少了。朱门镇来这不远，爹娘当初住在朱门镇，老了回老家住着了。兄嫂心里算盘打得精，老人回老家，这朱门镇的小吃店就归他两了。横竖一个嫁出去的妹妹，总是不能来说三道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