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子:爱情上永远的波西米亚人

  《魂断阿寒湖》

【日】渡边淳一

纯子:爱情上永远的波西米亚人

是我喜欢的文字风格，毫不拖沓的故事，叙述结构很有趣。

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女孩，时任纯子。以俊一的追索过程为脉络，从年轻作家、画家、年轻记者、医生、摄影师、兰子（纯子的姐姐）六个人与纯子的交往故事中，拼凑出“纯子”的立体形象。整体视觉是俊一，局部的视觉则对应到个人，核心却从未变过——天才少女时任纯子。

纯子这个人，天才少女画家和万人迷的光环下，伪装病态，举止疯狂又出格，放荡却不纵情，功利且丝毫不以利用他人为耻。和多个男人保持亲密关系，年仅十八岁就自杀身亡，在冰雪中保留了最美的容颜。

纯子这个人，看似羸弱单纯，甚至有其独有的真诚，每个和她交往的男人，虽然知道她不止和自己保持关系，但却都觉得自己是她最爱的人。她仿佛总是真心相待，死前还心心念念着每个恋人，倘若一个人谁都爱，那大概是真的谁都不爱。

她只爱自己，这是显而易见的。但她却表现出不必要的两面性。我是说，她本可以不和自己并不喜欢的人保持关系，却很好地维系了每一段感情，甚至不遗余力地演出，令他们觉得“我终究会回到你身边”。

兰子是他们之中最接近纯子内心的人，她说到纯子时，说：“她呀，无论人们说她是天才少女也好，是漂亮的美女也好，或者是小恶魔也好，她都会尽力去满足他们的愿望，照着那个方向去努力。也许是因为这样，她才累得筋疲力尽了吧。”

这段话简直触目惊心，玩弄男人于鼓掌之中的纯子，看起来似乎在迎合所有人的意愿，她一面不屑一顾，一面却出于善良或其他目的，竭力使自己活成别人喜欢的样子。事实上不是吗？她成功地活成了每个男人眼中“仍旧最爱我的纯子”。无论是什么都好，尽力满足他人的愿望，这样的纯子，究竟在想什么呢？

读到5/6左右的时候，我在日记本上写下，她爱着每一个人。

我想把纯子在男人的兜转，理解为一种寻觅。医生的故事部分，有几封纯子的信，也许那只是出于纯粹的戏弄，也许可算是半真半假的透露，我愿一厢情愿地捡取自认为有几分真心的，作为脚注来完善我心目中的纯子。

纯子是很孤独的吧，尽管做了很多叛逆的事，但我仍觉得她是纯粹善良、拥有透明灵魂的人。她在接近男人的时候，看到了他们身上发光的地方，那些光看似微弱，却真实存在着。年少的纯子捕捉了那些光，然后吸纳到自己的体内。她或许算不上尊重这些人的感情，却切实对他们有所期待。然而每个男人都渐渐变得无趣起来，或者说剥离了仅有的一点光鲜表皮后，内核是相同的腐朽破败，贫瘠匮乏。他们像是被纯子嚼烂的甘蔗，没有了汁水后，只剩下难看且无味的残渣。

在青涩的单纯、艺术才能、美貌、小聪明、大胆浪漫被完全压榨后，故作矜持的矫作、虚荣、占有欲、自私、贪婪、虚伪掩饰也随之被揭露，一点点呈现在纯子面前。

纯子并不是毫不在意的，但确实也不是很在意。她故意受伤甚至一次次随心所欲地自杀，“我吃药没什么特殊的理由，只是想吃就吃了”，在男人身上捕获的与失去的，憧憬的和落空的，在她心里一掠而过，那并不是决定了她自杀的理由，甚至轻描淡写到不算推动力，至少算是“没有阻止她对这个世界失去兴趣”中的一项罪名。

纯子给了世人很多机会，接近她，看到她，并且表现自己。然而他们的“有限”，令他们经不起消耗，供养不起纯子长久的兴趣，甚至连短暂的热烈都没有——甚至没有谁让她有过任何身体上的热情。

纯子真是寂寞，寂寞。

她明明爱着这个世界，却没有找到值得长久热爱的东西。

再说兰子。

兰子与纯子的关系，有些畸形与病态，姐妹俩保持着类似同性恋的关系，身体上相互慰藉，精神上也有些失控的独占欲。

纯子真正爱着的也许是兰子呢？我是这样想的。

至于小白脸，纯子看似为他做了很多极端的事，甚至可说后来和男人的往来都是因为在小白脸那里受挫的报复行为。但我却很怀疑，纯子真的爱这个人到这个地步了吗？倘若是这样，纯子竟不能抛开惯有的清高与骄傲，坦率赤城地去追求？她自杀，玩弄感情，不如说是以之为借口，理直气壮地为所欲为罢了。

反倒是对兰子，纯子曾直接表白“我喜欢姐姐，我只喜欢姐姐”，也在兰子离开的时候激动地喊着“姐姐！你别走！！！姐，你走了，我就得死了。”

纯子自杀前给姐姐写明信片说“姐姐，你快回来”。而对其他男人，除了摄影师，她都只是造访但并未与他们见面。与摄影师见面，也多有些“不得不见”的意思，说明不了什么。也就是说，兰子是她唯一表达了“想见你”这一愿望的人，并且情感很强烈，甚至依照纯子之前任性妄为的处事方式，很可能恰是因为兰子没有及时赶回，她才真正负气走上了绝路。

当然，纯子终究是要被自己杀死的，无论是否见到了兰子，无论死在十八岁，还是二十岁。

她究竟爱着谁？最爱谁？难道真的只爱自己，没有办法喜欢任何人吗？

到了最后这个问题就不再重要了，因为即便她爱着兰子或其他任何一个人，他们都无法满足她内心对爱的真正渴求。

“兰子感到妹妹已经开始渐渐脱离开自己，就要到自己不可及的地方去了”，岂止是兰子，每个路过了纯子生命的人，即便她一时心血来潮逗留在他们身边，他们到底没有足够的趣味，把纯子完全留住。即便是兰子，终究也离纯子越来越远了——真是遗憾，真是……无奈。

奔跑着的纯子。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这几个字。

纯子就像在不断狂奔，从她还是个少女开始，从人们都没有正视她的睿智和认真开始，她就踏上了旅程，一开始是疾走，后来变为小跑，最后是真正的拔足狂奔，狂奔……

纯子要去哪里呢？

纯子:爱情上永远的波西米亚人

“在这种时候给予我勇气，让我做出决定的惟有在找到命运中的可能性的时候。如果说用命运这个词不恰当的话，那么说是给我指引方向的机会也行。”

“冷静思考我现在的生活，就仿佛在广阔无垠的蓝色海洋里跟着一叶轻舟向前游泳一样，游着游着就产生了想要离开这只小舟漫无目的的尽力游远开去的冲动，然后感到害怕时才想到要回来。”

纯子或许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或许她只是要去寻找命运中的种种可能性，这些可能性是离开了小舟的未知天地，那本是对常人而言很值得恐惧的东西。然而纯子却是个真正的勇士，她东游西走，在广阔无垠的蓝色海洋里不断寻觅与邂逅，期盼着更多的机会。但令人失望的时，游遍周围的水域，所有未知变成已知，待探索变为已探索，一无所获，纯子终于兴致索然。

那一叶轻舟最终失去了它存在的必要——当大海的波涛不再可怕，当汪洋不再恐怖，获得自由的纯子不再需要这羸弱的轻舟，同时也丧失了继续向外探索的兴趣。

至此，我暗暗揣测，纯子已经悄然绝望。

高傲的纯子，对男人们不屑一顾的纯子，随心所欲的纯子——和努力迎合别人期望的纯子，重合起来。她对这个世界一定有不曾言说的期望，那期望沉重到只能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那期望凝重到她不惜委曲求全降低标准去迎合与接纳。但那期望最终还是泰山一般崩塌，将她压得粉碎。

太过刚强的人易于折断，为了实现最终目标愿意低头的人更是不易，但即便这样，纯子还是没能跑到目的地，她拥有了整片蓝色海洋，却了无生趣。

丢掉了轻舟的纯子，想死就去死了，死的时候依旧保持着生前的美貌。

我忍不住想纯子会去哪里呢？倘若有另一个世界，会有更有趣的人吗？倘若有那么一个人，被纯子真正爱上，爱到足以抛开所有漫不经心和故作的浅淡，爱到能够释放真正的炽热和激情，爱到没有圆滑面具，爱到能够放开身心隔阂真正相拥……那时，纯子就能重新画画了吧。

纯子，天堂能……跑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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