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父亲婚姻破灭的,还有造纸厂,父亲,一无所有了。
在我的记忆里,每个晚上都被黑暗和阴冷笼罩,没有光,没有亮。父亲、姐姐和我挤在炕上,父亲在中间,我和姐姐在两边,这时父亲总喜欢唱一首歌,叫《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说实话,真的挺好听的,不过,也就这一首歌。我感觉父亲对文艺非常感兴趣,不过,那时太穷了,饭都吃不上,哪有心思搞文艺。父亲应该是一个被贫穷打败的文艺爱好者。
失业后的父亲也想找份工作,可是什么工作合适他呢?家里最后的那点积蓄也快没了。那天早上,父亲早早起床,在厨房找了一个矿泉水瓶,然后往里面加水、醋和白糖,拧好盖子,递给我,说,我带你出门,饮料已经给你做好了,在大街上看到饮料不许让我买,听到了吗?我看着“饮料”,黄黄的,好像是某个上了火的人的尿。父亲整理好中山装,我们就出发了。
工地上,工人在卖力地工作,父亲上前对工人不知说了什么,声音非常微弱,可是那个工人嗓门却很大,嚷嚷着说,这个活儿太苦,你这小体格,根本受不了。父亲垂头丧气,拉着我走了。之后一段日子,父亲都没有找到工作,总感觉父亲白天都是消失的,晚上才在炕上哼起那首《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听第一遍时,感觉甜甜的,后面越听越悲凉,感觉莫斯科郊外的那个晚上从夏夜变成冬夜了。
再后来,白天也能看见父亲了。他前院、后院瞎折腾,把那些犄角旮旯里的废报纸、废纸壳箱子都拿出去卖了。看着院里收破烂的人载着一堆东西消失,突然感觉家里干净了很多,也空旷了很多。
但是,父亲也是一个要脸面的人,即使家里再穷,他也要维护自己的“尊严”。父亲总是会做一条鱼,吃饭的时候也不让我和姐姐动筷,就摆在那里。如果有客人来了,让他们看看,我们家里还能吃得起鱼。等到鱼肉放了好几天了,快馊了,才会让我和姐姐吃掉。
沿街听到了卖冰棍的叫卖声,我好久没有吃过冰棍了,甜甜的、冰冰的,虽然很硬,但是咬上去,嘎嘣一声,那种“征服”冰棍的“成就感”,让我无比喜悦。我对姐姐说,给我买一根吧。姐姐非常生气,说,家里什么状况你不知道吗,一根冰棍要五分钱,有那五分钱还不如攒起来买馒头呢。道理我懂,但我就是想吃,我就是控制不住。父亲从屋里出来,对姐姐说,不就五分钱嘛,买一根吧。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父亲很慈爱,很通情达理,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吃那根冰棍时,第一口永生难忘,虽然是白糖冻成冰,但就是好吃。我忘记我有没有把冰棍让给姐姐吃,但是感觉那时姐姐特别懂事,从“厂长的千金小姐”一下子变成现在这样,好像对她没什么影响。
家里越来越空了,只剩下房子和一些简单的家具。就像是一个得了癌症的老人,病魔不断侵蚀他的身体,体重逐渐下降,只剩下一副躯壳。
那时的天特别高远,感觉家里周围都没什么人,往昔的热闹瞬间蒸发了。第一次感觉孤独是那么冷,那么让人无法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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