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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越下越大。空气越来越差。
我是应该继续等,还是现在就从被窝里爬起来。
我就这样静静思考了几分钟。
现在,我不得不起来了。因为我听到你的女儿在叫我。
我披上棉衣后,将手按在窗上。我以为我掌心的温度可以融化窗上的冰花,但我还是高估了自己。
我小心的捧起你的女儿,她全身雪白雪白,我太喜欢她了。我从来没有这么的喜欢过,一条狗。
她柔软的舌头舔舐我的手指的时候,我想,她以前一定也这样舔过你的手指。所以,我们也算是有肌肤之亲了。虽然我不太满意这个中介。
我出去检查我的电动车。天虽冷,但它不会背叛我。我将女儿放在车前的篮子里,然后又在篮子里放了一个罐子。
只有我自己知道,罐子里装满了满天星。
只有我们两个人知道,关于满天星的那个传说。
我可能又高估了自己。你或许也跟其他的男孩说过那个传说。
我发动了电动车,女儿惊恐的回头看我。我心里想:你瞪什么瞪,你不相信我的车技有本事跑啊。
结果她真的跳了出去。
看吧,女儿长大了,翅膀硬了,不听爹的话了。
但我并不伤心,我也不会去找她。因为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我要赶着去见你。不是最后一面。
我骑着我的电动车下山。但我发现它自己就可以跑,我索性让它自由前进,反正下山的路就这一条。结果,我就摔进了沟里。在我摔倒的那一刻,我看到了我的满天星四散开去,它们沿着山路,随着雪花,滚下山。然后我的头就磕在了一块石头上,瞬间晕眩。天变成了地,地变成了天,在这之间我看到了你,穿着白色连衣裙,白色袜子,黑色的跳舞鞋,站在我面前。
然后我就彻底的晕了。
图片发自one二十多年前,一位妇女在我们村旁的沙地上生了一个孩子,家里人为了纪念那个特殊的方式,给孩子起名:毕沙。那个幸运的孩子就是我。
俺们那个小地方,叫孩子都不叫大名,都是名字的最后一个字加上“子”字,比如“栓子”啦,“柱子”啦,还有“东子”啦。所以我的家人都加我“沙子”。也就是说,全村人都叫我“傻子”。
还有一个小惊喜就是,你把我的名字倒过来念,会有大惊喜。
没关系,我一样长大了,并且自认为不是傻子。我上初中的第一周,学校举办迎新晚会。我们班在班主任老师的带领下要排一个话剧。剧情很简单,就是一个王子去解救一个公主并且幸福的生活在一起的故事。虽然那个时候大家的情感萌芽还没有完全萌发,但所有男生都想演王子。包括我。
但是班里对于公主这个角色更加的重视。因为要班里最漂亮的女孩子来演,大家都在讨论,谁才是班上最好看的女孩。
其实我的印象里,班上只有一个女孩。就是坐在我前面的那个。开学第一天,她就坐在了我前面,穿着白色的连衣裙,长长的两条麻花辫垂到我的桌子上。初中,第一天上课,我只记住了两条长长的麻花辫。还有一个是因为我从小腼腆,我看见别人的眼睛就会紧张。所以我干什么事都会低着头。
在我前十二年的短暂生命中,我对于除了爸妈之外的人的印象,只有衣服和鞋子的记忆。
那天,我曾偷偷的摸了一下那个女孩的辫子。我很庆幸自己这样做了,因为第二天班主任就进行了调座。并且她换了衣服。那一刻我惊慌的抬头,才发现原来班里好多女孩子,她们也都,还可以。但哪个才是我的女孩。
我迷茫了。那应该是我人生第一次迷茫。有了那次迷茫的经验之后,我之后的人生竟然很少迷茫。这大概就是能量守恒,人的一生反正都得迷茫,早晚一样。早一点,你还可以摆出一副大彻大悟的样子。那样在大人的眼里很帅。
年少的我始终认为是班主任老师把我们分开了。所以我为了气他,去竞选演王子。
竞选那天,班主任把我叫到办公室说:“我们不能让你演王子。”我用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她,她又说:“因为我们班有个同学的名字就叫王子,老师们一致决定让他本色出演。至于你呢,老师觉得勇气可嘉,所以安排了其他的角色让你出演。”后来我才知道老师跟每个想演王子的男生都这样说了。
正式演出那天,我从班主任老师手里接过了一套绿色的衣服。于是我后来成功的出演了一只乌龟。我已经很满足了,因为我还看到了很多的花花草草,还有大树。与它们相比,起码我能动。
排练的那些日子里,我一直在班里寻找一个穿白裙子扎两个麻花辫的女孩,我找到了很多扎麻花辫的女孩,但我始终没有找到一个穿白裙的女孩。
于是我默默发誓,以后我有了女儿,我一定不让她扎两个麻花辫。
满天星遗忘指南在第一次正式彩排的时候,公主过来问我:“小乌龟,你可以托我过河吗?”我说:“可以。”然后校长就怒了,他老人家说,乌龟怎么可能会说话呢。
为了真实性,我唯一的台词就这样失去了。我并不伤心。
第二次彩排,公主再次问我,“小乌龟你还好吗?”我没说话。校长又怒了,他说:“乌龟看见生人会把脖子缩进去的,你怎么不动啊。还有这位公主的衣服太难看了,老师快去给小姑娘换一件白纱裙。”
第三次,我低着头匍匐在地上。从影子可以看出,王子拥抱了公主,他拉着公主的手,一起逃出了城堡,然后公主向我走来,我分明看到了那件白色的纱裙,白色的袜子,黑色的舞鞋,我循着光往上看去,两条长长的麻花辫。、
这就是我寻找多日的女孩。
她竟然在别的男人的怀抱里。
我哭了。我伸着脖子伤心的哭了。
校长先生又怒了。
有个同学站出来替我说话。他演的是一棵大树,但他想演王子。他说:“校长先生,这不对。西游记里托着唐僧师徒过河的那只老龟是会说话的。所以他也可以说话。”校长没想到自己的权威被孩子们挑战了,但又找不出错误,一时语塞。班主任过来打圆场,指着我问:“你自己想说话吗?”
从小到大,从没有人问过我想不想这种问题,我始终沉浸在自己的女人被抢的悲伤中,也一时语塞。班主任老师看我也不说话,又说:“你们看,毕沙同学想做一只真正的龟,他已经不说话了,我们就遵从他的愿望。”
那天放学,扮演大树的同学把我拦下了。他问我为什么不跟他联手起义,推翻班主任的暴政。我想起了历史课本上洪秀全的图片。在我想的过程中,他看我没说话,给了我一巴掌。
第一次有人打我,我马上就哭了。然后他看我哭的伤心,他也哭了。他说他想演王子。我用手擦了把鼻涕,告诉他,其实我想说话。
他说我们是不打不相识,从今之后我们就是兄弟。
“你知道什么是兄弟吗?”我摇摇头。他也擦了把鼻涕说,“兄弟,就是我想演王子,你要帮我,你想说话,我要帮你。知道了吗?”我点点头。
初中升高中的时候,他离开了我。他走之前问我,“你还喜欢你的白裙子女孩吗?”我点点头。他长长的叹了口气,说:“我这一辈子,还没有个喜欢的女孩。兄弟,你一定要替我好好喜欢你的白裙子女孩。”从那之后我再没见过他。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遇到自己喜欢的女孩,但我想告诉他,我还是喜欢着我的白裙子女孩,但我也没跟她在一起。没关系,她离开之前把她的女儿送给了我。我已经很开心了。
后来有一次语文课要组合读课文。我课间写了个小纸条传给她,问她是否愿意和我一起读课文。我们就是“沙河”组合。这是由我们两个人的名字组成的。
她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夏安河。
我后来觉得,这大概就是某个地方一条河的名字。
那张小纸条被她的同桌看到了。她的同桌就是那个王子,上次月考,他考了第二。老师规定前十是可以随便选座的,于是他坐在了夏安河的旁边。
那次月考的第一,是夏安河。而我,不记得是第几了。
王子把我的纸条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撕碎了。他说:“你想叫沙河组合?你以为你们是沙和尚呢,你也不看看你学习成绩啥样。我告诉你,我要跟夏安河组成‘尚夏组合’,我的小名就叫尚尚,我们才是一对,知道吗?”
他说他的小名叫“尚尚”,而我的小名......原来我从出生就输了。
旁边不知道谁说:“上下组合好啊,王子是上,夏安河是下,我每次看我妈也是在下面的啊哈哈哈哈哈哈。”
然后王子也笑了,全班同学都笑了。我看到夏安河捂着脸跑出去了。我虽然那时候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我知道她一定不开心了。于是我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打了王子两巴掌。我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
全班同学都愣了,王子也愣了。我打了他,但他没哭。上一次我被挨打的时候我接着就哭了。我好佩服王子。
从那之后,班里同学都在说我打自己的同学,不光如此,我曾经还找其他班的同学来打自己的同学。他们说我没有集体责任感。我偷偷的问那个演大树的兄弟,什么是集体责任感。他告诉我:“就是运动会的时候,你跟王子都跑1000米,你跑了第一,王子跑了倒数第一,你觉得很开心了,但王子不开心,老师不开心,大家不开心,大家希望你拉着王子跑,这样我们班就有两个第一了,这样大家就都开心了。”我说我懂了。我应该打王子的同时也打扇自己两巴掌。
回家之后我就抑郁了。我跟爷爷说我不想去上学了。爷爷说不可以,我就哭。后来所有老师都来劝我上学,然后我就回去了。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过得不快乐。
那段日子,我周末回家走在路上,路过每家每户的猪圈时,里面的猪都会向我的方向靠近。我回家问爷爷,爷爷说猪看到吃的会兴奋。我又问猪吃什么,爷爷说以前家里穷,猪都是吃粪的。
我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夏安河不喜欢我。在猪眼里,在她眼里,我就是一坨屎。
升入高中之后,没有了演大树的兄弟,没有王子。没关系,有夏安河。并且,她再次坐在了我的前面。
长大之后的我可以肆意的去摸她的辫子,她会回头打我一下。那段时间,我离她那么近。我至今记得她身上的气味,淡淡的,香香的。
那时候大家开始玩QQ,我每周都会去看她的空间。我牢牢的记住了她的QQ号。要知道,我连我爸的电话号码都没记住,但我记住了我喜欢的女孩子的QQ号。
有一次,她回头问我,“毕沙,你想考哪个大学。”“我不知道,你呢?”“我想去一个冬天可以下雪的地方上学,你知道有一个关于满天星的传说吗?”“不知道。”“就是说,每次不开心的时候就折一颗满天星,然后等一个下雪的冬天,你站在雪中将所有的满天星扔向天空,你可以看到五彩光。”“那你看见过吗?”“你傻吗,我们这不下雪。”“你真的信这个传说吗?”她不说话转过身去做题了。
后来夏安河如愿考去了一个冬天会下雪的城市。而我......我想要追随她,我想要在她不开心的时候替她折满天星,我想要跟她一起去雪中看五彩光。但我的成绩一言难尽。
我选择复读一年。
我希望她可以等我一年。
这一年,她关闭了QQ空间,我再也没有地方可以了解她的生活。
四年之后,我大学毕业,找了一份不喜欢也不讨厌的工作。很少回家,没有房子,没有存款。谈了一个女朋友。
我在的城市,不会下雪。但我依旧记得,她的QQ号。
十年之后,新年,在老家的沙地上,也就是我出生的地方。我收到一条夏安河的短信。
“毕沙,还记得我吗?我是安河。我要去英国了。我有一条养了十年的狗,它就像是我的女儿。你可以帮我照顾吗?知道这个请求有些冒犯,但想了一圈我周边的朋友,只有你稳重老实,可以托付。如果可以,你可以按照下面的地址,我把它暂时寄养在了宠物店。”
第二天,我按照地址,领回了那条雪白雪白的狗。我看着它想,挺好,我现在也有女儿了。
我醒来时,雪花依旧飘着,我的电动车就躺在不远处,我想它还好。
我摸了摸自己的头,确认刚才撞到了石头上并且没有傻掉。唯一奇怪的是,我的身上竟没有沾上一点沙土,也没有一片雪花。那些雪花都落在了哪里呢?我不知道我晕了多久,但我知道我一定错过了去机场送你的时间。希望你到了英国一切都好。
我抬头,一束五彩光横贯山路,没有开始,没有结束。就是横贯在空中的一束五彩光,而无数的满天星散落在雪地上。
原来,关于满天星的那个传说是真的。
幻觉也好,真实也罢,我已不再纠结是否能多年以后和你在小镇生活,我也不再纠结是否有机会牵着你的手去市集买蔬菜水果,也不在乎能否做你喜欢吃的酸菜鱼,也不再担心你的梦我无法过问。
我,终于,可以简单,正常的跟别人讲起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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