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诗话

相传蝙蝠是钟馗捉鬼的先锋

《蝙蝠诗话》

        抱石/文

1  人生路漫漫，不若化蝠成仙去

据传，张果老是上古蝙蝠之精所化。

黄庭坚诗曰:“二十二年看仙飞，一朝化作蝙蝠去。”化蝠可成仙，仙踪何处觅？

宜兴张公洞，传张果老在此隐居，故洞中自古多蝙蝠。岳飞后人岳珂问道宜兴，张公洞留诗云:“祚纪千龄运，名标二代仙。鹊鸣应徙地，蝠化已先天。”又云“斩蛟义槩人犹记，化蝠仙踪事易讹。我欲问津先访古，古灵题迹试摩挲。”岳自注曰:“宜兴张公洞，洞刻古灵题迹。客有为予言，古灵后乃仙去。”薛季宣游之，则云“呼来混沌老蝙蝠，尔作精怪我则不。”明人王叔承游之，云:“老蝠为仙石为燕，山灵玉手褰衣裳。”至大清，陈维岱词云:“只洞中蝙蝠共飞攀，羊肠路。”

抱石慨而问之:“天游无事月中槎，物外仙灵别是家。老蝠有方精不化，白驴绝迹眩生华。2020之今日，三百多元的门票，能一觅仙蝠之芳姿乎？”

2  老鼠还是蝙蝠？插上翅膀成精――自由切换的百变赢家。

魏晋之际有少帅哥曰陆机，诗曰:“老蚕晚绩缩，老女晚嫁辱。曾不如老鼠，翻飞成蝙蝠。”

大唐有个老帅哥曰元稹，诗道:“有鸟有鸟众蝙蝠，长伴佳人占华屋。妖鼠多年羽翮生，不辨雌雄无本族。”

大宋有个大和尚曰怀深，诗云:“一鼠变蝙蝠，群鼠相庆贺。飞鸣觉身轻，自喜脱猫祸。”

大元有个大宰相耶律楚材云:“窃盐仓鼠初成蝠，喷浪溟鲲未化鹏。”

大明有个大诗人倪元璐，诗云:“蝠能幻鸟鼠，獭岂祭虬龙。

抱石诗云:住进煌煌洋洋的宫殿，一夜之间/穿上衣裳，换了名字/在那光影与闪耀之地/抓攫落入圈套的氓民

3  白蝙蝠，诗人笔下的精灵，道家神往的爱侣。

“当有岩前白蝙蝠，迎君日暮双来飞”(《送王道士还山》唐·李颀)

“鸾凤无消息，但见白蝙蝠。却还望微明，既出犹喘促。沾衣怜石髓，孰悔泥涂辱。庶几达微慕，养生相吾福。”(《林屋洞》宋·陈舜俞）

贞元十四年兖州刺史任要腊月游发生洞，见白蝙蝠几度翩翩，诗兴顿发，口号云:“山翠羃灵洞，洞深玄想微。一双白蝙蝠，三度向明飞。虽然有两翅，了自无毛衣。若非饱石髓，那得凌□□。偶见归堪说，殊胜不见归。”同行者有韦洪见之，则稍有踌躇，云:“窥临见二翼，色素飞无声。状类白蝙蝠，幽感腾化精。应知五马来，启蛰迎春荣。”

“千年白蝙蝠，来往扑人衣。”(《失题》宋·朱继芳)　

“水流花自开，飞出白蝙蝠。”(《与诸子游隐山六洞》清·李宗瀚)

“后洞深复深，异产飞白蝠。”(《游石屋洞》清·顾璜)

千百年来，白蝙蝠何故获得如此殊荣，皆因鼎鼎大名约葛洪先生《抱朴子》里面的一句反科学的谣言。他说:“千岁蝙蝠，色如白雪。集则倒悬，脑重故也。此物得而阴干末服之，令人寿万岁。”

故抱石叹曰:“吾亦欲服之，葛洪先生你在武汉有滩位吗？能为吾留一小勺乎？”

4  红蝙蝠，忠于爱情的象征，别出心裁的媚药

屈大均《定情曲  其七》:罗浮蝙蝠红，双宿芭蕉叶。相与带在身，媚郎兼媚妾。

又有《广州荔支词 其二十二》:蝙蝠千年白雪同，一餐扶荔羽全红。双飞双宿芭蕉树，服可成仙似葛洪。

又有《古诗为叶金吾寿》云:复有蝙蝠好，双栖芭蕉花。千年白如雪，红者如朝霞。赠子白复红，佩之衣带中。能令男女媚，相爱长相同。白以佩吾子，红以佩昭容。

又云:蝙蝠香先得，鸳鸯影不离。 (《荔枝》)

又有《东风第一枝 送张君携假返杭州》有“知佩又、大红媚蝠。”

又有“蕉老雌雄仙蝠”……

何谓红蝙蝠？唐 段成式 《酉阳杂俎续集·支动》：“ 刘君 云，南中红蕉花，时有红蝙蝠集花中，南人呼为红蝙蝠。” 唐 段公路 《北户录·红蝙蝠》：“红蝙蝠出 陇州 ，皆深红色。唯翼脉浅黑。多双伏红蕉花间，採者若获其一，则一不去。南人收为媚药。”

抱石云:身佩红蝙蝠，仿若西门庆出门包里携带的性器，酒肆流氓探芳的迷药。诗人佩之，欲与谁嬉？

5  白居易以蝠自喻

大唐白居易以文青混社会，情商渐高，终如一只洞中蝠明哲保身，如一只绿毛龟自鸣得意。白氏《洞中蝙蝠》有云:“千年鼠化白蝙蝠，黑洞深藏避网罗。远害全身诚得计，一生幽暗又如何。”又《喜老自嘲》云:“面黑头雪白，自嫌还自怜。毛龟蓍下老，蝙蝠鼠中仙。”白氏的人生至此已无生意可言。

6  蝙蝠不自见，笑他梁上燕

本是句俗语，偏偏许多版本把它归结到诗里面去。姑以诗论之。

唐 无名氏 《玉泉子》里有个父子相怼的故事:“ 裴勋质貌么么，而性尤率易。尝与父坦会饮，坦令飞盏，每属其人，輒目诸状。坦付勋曰:‘矮人饶舌，破车绕楔，裴勋十分。’ 勋饮讫而复盏曰：‘蝙蝠不自见，笑他梁上燕，十一郎十分。’ 坦第十一也， 坦怒笞之。”这对父子都是很有意思的人，半斤怼八两，谁是蝠？谁又是燕？

明人沈德符 《野获编补遗·兵部·戚帅惧内》亦有故事，云：“然 汪 之怕妇，亦与 戚 相伯仲，即 汪 长君为其妇所阉，亦母夫人导之也。蝙蝠不自见，笑他梁上燕，自古然矣。”堂堂将帅，惧内之事上，孰为蝠？孰为燕？其实谁也不用相互笑，每个人皆有他命定的软肋被人拿。唉，没有最怂，只有更怂。

7  蝙蝠与燕子，诗界最悲催的一对难兄难弟。

苏轼云:“奈何效燕蝠，屡欲争晨暝。”

范成大云:“富贵功名皆由命，何必区区仆仆。燕蝠尘中，鸡虫影里，见了还追逐。”

高斯得云:“我生天地间，自笑一疣物。燕蝠争晨暝，龙蠖安伸屈。”

利登云:“凤凰一翥千里论，营营燕蝠争晨暝”。

薛季宣云:“左右蜗蛮战，晨昏燕蝠争。”

魏了翁云:所忧人己两无益，燕蝠晨暝徒皇皇。

方回云:达观等鹏鹪，殊趋殽燕蝠。

王鏊云:纷纷燕蝠辈，相争错晨昏。

黄景仁云:苦哦动辄兼长夜，燕蝠休争口角雄。又云:斜月阴阴下曲廊，燕眠蝠掠共虚堂。

等等等等不再赘述

抱石唱道:你的心情现在好吗/你的脸上还有微笑吗/人生自古就有许多愁和苦 /请你多一些开心少一些烦恼//你的所得还那样少吗 /你的付出还那样多吗……

八方来福

8  蝙蝠到底有多大？

《述异记》云:荆州清溪，秀壁諸山，山洞往往有乳窟，窟中多玉泉交流，中有白蝙蝠，大如鵶。《坚觚集》云:唐李泌从肃宗之蜀，于梓橦境，获一白蝠，大如苍鹰。蒸食之，遂能辟榖。后泌竟以此仙去。清人屈大均云：（蝙蝠）以乳石精汁为养料，夏间出食荔枝，冬则服气，纯白大如鸠鹊，头上有冠，或千岁之物。

且看某些诗人如何说…

元李孝光诗云:“蝙蝠翻云似白鸦，石林玉气乱晴霞。”

明·袁宏道《玉京洞》云:“白蝙蝠，大于鸡。冲焰起，扑人飞。”

清·汪承庆《铁佛寺看竹》:“拂檐声飒飒，白蝠大如鸟。”

清·许兆椿《题吴明府石门山图册子》:“如鸦蝙蝠扑人面。”

如此而已

9  骑墙者

明人冯梦龙《笑府·蝙蝠骑墙》：凤凰寿，百鸟朝贺，惟蝙蝠不至，凤责之曰：“汝居吾下，何踞傲乎？”蝠曰：“吾有足，属于兽，贺汝何用？”一日，麒麟生诞，蝠亦不至。麟亦责之，蝠曰：“吾有翼，属于禽，何以贺与？”麟凤相会，语及蝙蝠之事，互相慨叹曰：“如今世上恶薄，偏生此等不禽不兽之徒，真个无奈他何！”

清末赵熙《蝙蝠》故而问之云:问鸟鼠，谁家一脉。

著名作家聂绀弩文革初被冲击，作诗云:诗向鸱鸮能混帐，友如蝙蝠惯骑墙。

有趣的是，鲁迅也被人质疑骑墙。且看他的《且介亭杂文·门外文谈》：“有的是因为我看过几本古书，所以相信我的，有的是因为我看过一点洋书，有的又因为我看古书也看洋书；但有几位却因此反不相信我，说我是蝙蝠。”迅哥儿还有《论蝙蝠》一文，颇为犀利。

10  苏东坡吃过蝙蝠吗？

轼在儋州作《闻子由瘦》诗，有云:“五日一见花猪肉，十日一遇黄鸡粥。土人顿顿食藷芋，荐以薰鼠烧蝙蝠。”辙回诗曰:“多生习气未除肉，长夜安眠懒食粥。屈伸久已效熊虎，倒挂渐拟同蝙蝠。”兄弟俩皆无诗证其食用过蝙蝠，恐要问过蝙蝠才知道。但有一些人是相信东玻先生是吃过的，比如近代李超琼，有诗云:“又闻东坡翁，琼儋薰蝙蝠”。又云:“尚循典礼洁牲牷，不似琼儋烧蝙蝠。”

10  多彩的蝙蝠

白的。

“洞中飞出白蝙蝠，千年不死成真仙。”(《题张果洞》清·田澍）

“霞城卧听金鸡唱，雨洞吟看玉蝠飞。”(《失题》(明·张弼)

红的。

“蝙蝠穿林红似燄，蜈蚣浮海黑如堆。”(《交趾支陵驿即事》元·陈孚)

紫的。

“紫文千岁蝠，丹书五月蟾。”(《寻苗道士山居》唐·王绩）

花的。

“七星岩里花蝙蝠，五色迷人双目晴。不减罗淳大蝴蝶，仙风习习更通灵。”(《牂柯江上偶然作》清·全祖望）

偏偏没人说它是黑的！

11  一百个诗人有一百种蝙蝠

唐·王梵志《诗》:鸿鹄昼飞扬，蝙蝠夜纷泊。幽显虽不同，志性不相博。

唐·徐夤《骄侈》:蝙蝠亦能知日月，鸾凤那肯啄腥臊。

宋·张耒《夏日杂感四首》:无能老蝙蝠，乘夜出堂奥。那能捕飞蚊，未解聒耳闹。

宋·范成大《蝙蝠》:伏翼昏飞急，营营定苦饥。聚蚊充口腹，生汝亦奚为？

宋·晁说之《洪泽守闸和二十二弟韵》:蝙蝠倒悬徒颉顽，猕猴徐步漫趑趄。

宋·梅尧臣《聚蚊》:蝙蝠空翱翔，何尝为屏获。鸣蝉饱风露，亦不惭喙息。蝙蝠尝入幕，捕蚊夜何忙。老鸱啄臭腐，盘飞使游扬。

宋·倪梦龙《蝙蝠洞》:悬崖多蝙蝠，往往寿千年。自古人难到，如今尔得先。所餐崖上乳，不出瓮中天。自有攀援者，曾看抱朴篇。

元·戴表元《啄木行赠净珇上人》:华堂蝙蝠添毛衣，飞蚊净尽何处归。海山野鹤亦有饥，饥绝不向人前飞。

元·岑安卿《蝙蝠》:蠢尔不知贱，高高亦戾天。饥惟掠蚊蚋，飞不避鹰鹯。白昼身无措，黄昏意自便。缅思谗佞辈，与汝可周旋。

明·陈献章《寄题三洲岩》:圆蟾夜囧囧，蝙蝠秋飞飞。愿言托高栖，行矣无是非。

12  蝙蝠，你到底是什么？

曹植:“吁何奸气，生兹蝙蝠。形殊性诡，每变常式。行不由足，飞不假翼。明伏暗动，□□□□。尽似鼠形，谓鸟不似。”你是又阴又毒且奸且险的百变小人？

唐寅:“蓬莱弱水三千里，王母蝠桃一万年。”你是福寿双全的精神图腾？

许传霈:“昏黄出山外，超然忽高飞。飞鸣出意外，此类犹知时。”你是超然物外的智者？苏轼:“奈何效燕蝠，屡欲争晨暝。”还是空自忙碌的愚人？

王夫之:“亲见唐尧唯蝙蝠。”你与五千年中华文明同行，是见证者，还是参与者？

田澍:“上山逢白叟，疑是张果老。化为白蝙蝠，乘云去缥缈。”你是张果老？张果老还是你？

丘逢甲:“人间游戏太风情,混沌初分蝙蝠精。勾引麻姑来侍酒,须妨妒煞老方平。” 你是游戏人间的精灵？还是骗吃骗喝骗睡的座上嘉宾？

屈大均:“餐馀白蝠能千岁”“蝙蝠是丹砂”“赠子白复红，佩之衣带中。能令男女媚，相爱长相同”你是传说中的不死神药？还是功能奇特的古典伟哥？

韩愈:“黄昏到寺蝙蝠飞。”你是寂寞？吴融“蝙蝠昼飞楼阁空。”你是孤独？张翥:“月白西南星宿稀，巷无行人蝙蝠飞。"还是中国大地历史上唯一自由的行者？

蝙蝠，你到底是谁？

长寿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