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那一巴掌并没有落下来。晓雪做了老师,其实自己还是个孩子,正如她小时候喜欢邻家小弟弟小妹妹们一样喜欢她的学生们,她不轻易打骂她的学生,这竟然让学生觉得新奇而又疑惑起来。
其实,这都缘于那时候的乡下,老师打学生天经地义,当学生的小孩子觉得自已没能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或者天生笨脑子不是学习的料儿,挨"打"理所应当,当家长的不但不会恼的,还要感谢老师对自己家念不进书的野孩子负责任,恨铁不成钢。他们都相信"棒棍底下出孝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彷佛"打"就是负责任。晓雪上学时也挨过老师的打,虽然老师们"打"的前提不是学生不听老师的话,就是学生太笨学不懂,晓雪仍然难以认同,她觉得那都是封闭的旧观念造就的没道理的理论。
在她眼里,雨燕是可爱的,但更是可怜的,每每看到那样一个小人儿,撑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和年迈的奶奶在那菜园子,老的忙着锄草种菜,不觉时光荏苒。小的忙着捉虫子,挖泥巴,不知世事无常。这一老一少,仿佛时光掐去的两头,都在半空里摇晃。
跟着放学的学生队伍回家,经过奶奶家的菜园子,晓雪总要朝奶奶喊一声。而奶奶总是一把韭菜,一个西胡芦,或者一兜杏子隔着篱笆送过来,粗糙的大手撞着晓雪的细嫩小手,刀子一样的刮蹭一下,晓雪对奶奶就又多了一分怜惜。这种怜惜和对雨燕的可怜是一样的,不是同情和怜悯,而是亲人间的心痛。
雨燕没有挨老师的打,心里觉得既是欣慰又是欣喜,莫名地开心。一个小孩子又哪里能理解一个大孩子的心思呢。那一天,放学后,她背着书包拉着小花奔奔跳跳着往家跑,小孩子走路总喜欢跑着走,仿佛时间慢得慌,须要跑着赶,才能赶得上。还没到家,就看见小花的妈妈荞麦婶正和村里的另一个婶婶站在她家门口的枣树下交头接耳说闲话。
闲话里说得是她们的孙老师。雨燕和小花站在不远处的奶奶的菜园子篱笆墙下看瓢虫在镰草叶子上攀爬,那些闲话也传进两个小孩子的耳朵里。
她们说晓雪看上了邻村的丁大桥,想搞自由恋爱,和她的爸妈吵架顶嘴,她爸拿棍子打她,她就跳上自家的墙头要跳下去摔死,荞麦婶婶说:"那么厉害的女子,看谁敢娶。"那另一位婶婶就接着话说:"女大不中留,留下结冤仇……"
那两人似有似无得说,雨燕似懂非懂得听,回到家,本想告诉奶奶,她们的孙老师不打学生,是她最喜欢的老师,似乎又觉得没有听来得消息更需要释怀,于是问奶奶是不是晓雪姐姐要结婚了。奶奶先是一愣,紧接着淡然一笑说:"大人的事,小孩子操那门子心。"雨燕不知可否,只好闷闷不乐地去睡了,大人们处理小孩子的提问,大多武断,轻易打发了事,小孩子也不会在心上搁大久,睡一觉都忘了。
话说晓雪,十八岁的女子,花儿一朵,高中毕业赋闲在家,做父母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原本指望着她在学习上谋点出路,那时候,兴"跃农门"一说,原因还是农村的日子实在太苦,什么都缺,缺吃少穿,土里刨不出金疙瘩,总之一眼望去除了看不到尽头的黄土地,还看不到希望。所以从小到大,无论大人们如何受累,仁逸总没断过孩子们上学的念头,一个个供应,小学升初中,初中升高中,只要能考上,一家人吃糠咽菜也供,可无奈,再高的心境也抵不过命运的安排。
晓雪上学期间,一茬又一茬地正赶上教育改革,小学五年制,初中两年制,高中两年制,又加她上学的那几年,学校看重的不是学习成绩,而是劳动表现,她虽聪明伶俐,但在大环境的影响下,也只是随波逐流,没学下多少知识,只混了个高中毕业证。原本仁逸想让女儿多上几年学好混大年龄再去下地干活挣工分,可她偏偏16岁就高中毕业,又加上身体单薄,下地劳动的活儿,她自然是吃不消的。她也算是好运气,正赶上村里小学缺老师,仁逸和公社的领导又能搭上话,所以做了临时的民办教师。虽说领得依然是工分而不是工资,但总比下地干农活强多了。
恢复高考后,村里有个放羊的高中生,早出晚归,赶着羊在山里吃草,自已背着书本,羊吃草,他读书学习。等到参加高考,他一次就中了榜,而晓雪因为底子太薄,去考也没考上,终让人生出无先见之名的叹息来。
最近一段时间,晓雪和家里人吵吵闹闹,有点沸沸扬扬,原因是村里人传言晓雪自由恋爱的事情,做父母的听到风言风语,自是要刨根问底,,而偏偏十八岁的青年,最好与人反着来,越遭人反对的事,她越来劲,越不配合父母的心思,仁逸和秀珍渐渐觉出他们的大女儿是个犟性子,倔强得很。
事情还得从头说起。
那是在一年前,秋末初冬的一天,大地萧瑟,原野开始荒芜。晓雪骑了自行车去镇上给家里买花布,她妈想做床新被褥,按理说在平时,晓雪并不喜欢赶集上街这样的事情,可一想到刚学会骑自行车,何不骑到镇上过过瘾,于是推了自行车就往门外跑。
那时的乡村道路还不是沥青路面,为防止雨天路面泥泞,每年生产队都会组织社员拉一些石子铺在坑坑凹凹的路面上,刚开始,石子还没被碾实,还呈散落的形式,给骑自行车的人造成许多不便,颠簸得很。
办完事情,往回走时,正一心一意,专心致志,在马路边的人行道上骑着车子的晓雪听见后面的汽车喇叭声"迪!迪!"响了几声,心里就有点慌,再加上新铺的石子,到处都是,连握车把的手也不听使唤起来,人在车上歪歪扭扭,像要倒下来似的。本来路两边留有两尺来宽的人行道上没有铺石子,可是那些被汽车轮子碾压,蹦过来的石子,如鸡蛋大小,零零散散也不少,晓雪就为躲一颗鸡蛋大小的石子,前轮子三拐两拐正慌张着,又加上汽车喇叭迪迪一叫,她骑的那辆黑色飞鸽自行车就像一头受惊的驴子,没了方向,啪一下,甩下了驮在身上的人,自已也哐当一声倒在地上。
汽车缓缓停了下来,就在晓雪匍匐在地面上,狼狈不堪抬起头向前一望时,一身绿军装的丁大桥就闯进了她的眼睛里。
两年前应征入伍,这一日复原回家刚从公共汽车上走下来的大桥,还未来得及未得及看一看家乡久违的山川旷野的美景,就被跟前倒在地上的这个穿红色罩衫的老同学给搅挠了。两年部队生活的教育,培养出他待人热情礼貌,助人为乐的优良品质,只见他放下手里的包袱,一个大健步走到晓雪跟前,扶起她,又帮她扶起自行车,挂好磕碰掉了的自行车链子,规正好摔歪了的自行车车头,拍了拍车座子,微笑着把车子交到她手里。一举一动,礼貌周到细致温暖。晓雪这个一向傲娇的女子一霎时怀里就像揣了一只兔子一样,心怦怦乱跳起来。
丁大桥本是晓雪的初中同学,邻村溪水村的人,几年不见,两人竟都生出新奇鲜活的感觉来。
他俩肩并着肩一同走过溪水村的大队部的泥墩子大门门柱,大队部门柱上靠墙晒太阳拉闲话的老人,停了话,看他们走过去。走过沿路而居的人家的大门口,坐在门口的人都露出新奇有趣而且少见多怪的神情。
大桥谦和而又热情地和乡亲们打着招呼,不一会儿周围就围拢过来一群人,大家对这位几年未见的年轻人充满着新鲜而又浓烈的兴趣。人群外的晓雪只好姗姗着悄然离去。
晓雪骑着自行车,扭扭歪歪穿过溪水村的乡路,进入花田村,回到自己家的门口,她用自行车前轮子"咣"一下撞开院大门,她妈秀珍正在院子里喂鸡,见她这样撞进来,并不感觉希奇,平日里的晓雪也就是这样莽撞的乡下丫头。正在低头啄食的一群鸡,却吓得四散飞跳起来。
"死女子,就不能轻点声。"秀珍站在院子里随口埋怨女儿几句,丢下手里喂鸡食的洋瓷盆,想赶过去瞧瞧女儿扯得花布,不料女儿丢下车子,撒着娇说:"在车后座夹着,自己去看。""这女子!"秀珍见女儿心思全然不在布料上,只好一个人拍了拍手里的灰,去翻看那快布,布是大红的底子,上面有藕粉的牡丹,花白的小猫,以及飞舞的蝴蝶,是猫戏图的画案,秀珍撑开来,独自欣赏,脸上是满意的笑容。
如果不是妈妈刚才问花布,晓雪还真忘了自已今天的正事,还好花布还在,回头想想,这一天,还真是不可思议起来。当她拿起脸盆架子上的毛巾,对着镜子准备擦脸时,原本悬空的心却沉静了下来。镜子里的女子,脸颊绯红,双眸熠辉,红嘴唇泛着淡淡的光。真可谓"东城杨柳西城草,月会花期如意少;思量心事薄轻云,绿镜台前还自笑。"女孩子的心思他人岂能知晓……
第二章(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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