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电风扇不紧不慢地晃着脑袋,“嘎吱嘎吱”左右摇摆,三哥趴在床上,表情阴晴不定,手机开始慢慢发烫。
“砰”的一声,防盗门被关上了,三嫂被热浪推进了屋里。她忙不迭地擦着汗,穿上拖鞋吧嗒吧嗒走进了卧室。
“老三,这都啥时候了,还不起床?!看看看,看你奶奶个腿!世界杯关你啥事啊?啊!这把你迷得五迷三道的,非要深更半夜看球!你看看这都几点了?十点了!你准备啥都不管了?是不是?!”三嫂喘着粗气,一见三哥气就不打一处来。
三哥脸上陪着笑,嘴里说着好话:“起床!起床!马上起床!”他说的好听,可心思还在手机上,手指划拉个不停。
“玩玩玩!整天就知道玩!你看手机的时间比看我的时间都长,我看你以后还是和手机过算了!”三嫂双手叉着腰,没好气地又是一通骂。
三哥玩的是王者荣耀,今天一大早他的手气不错,遇到了几个极为靠谱的队友,战况喜人,五局四胜,这一局胜券在握,他的程咬金已经架起了大炮,“轰轰轰”地开始推起了对方的塔,这时让他退出,他心里不痛快,他和老婆打着哈哈,“不玩了,不玩了,起床,起床……”说归说,可他纹丝不动。
三嫂上前一步,一下子把被子掀了,露出了白花花的大腿,白花花的屁股,白花花的后背。三哥一个激灵坐了起来,到处踅摸衣服,可怜兮兮地讨好着:“何必呢!你看我,还光着呢……”
三嫂噗呲一声笑了,命令道:“赶紧去趟菜市场,我可有日子没吃鱼头了!”她扔下一句话,转身钻进了卫生间,三哥胡乱地往身上套着衣服,爽快地答应下来。
三哥什么都好,就两样让人受不了,一是温吞,二是小抠,为这三嫂没少和他发脾气。
都说婚姻改造人,这千真万确。以前三嫂在是公认的好脾气,她从来没有和谁红过脸,吵过架,自打和三哥成了家,她活生生地被三哥训练成一个炮仗,动不动就上窜下跳,随便点个火便能把楼顶炸平。真的是一物降一物,说来也怪,三哥像是降温药,每次三言两语就能把她的怒气浇灭,哎,两口子过日子马勺哪能不碰锅沿的?他们早就学会了对症下药。
2
梅雨季节刚过,江南地区很快开启了桑拿模式,三十六七度的高温让人无所适从,出门五分钟,流汗两小时。
外面阳光毒辣,刺得人睁不开眼,三哥推开楼道大门,愣了半天神,他咒骂着这操蛋的天气,一头扎进了亮堂堂的阳光里,一路小跑,不停赶路。
菜市场离他家不远,等他到了菜市场的时候,胳膊上被烤得火辣辣的,后背也湿了一片,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躲在阴凉里点上了一颗烟。
旁边是一家卖糕点的小店,柜台上摆着各种蛋糕、桃酥、面包之类的小吃,一个缀着红色丝带的吊扇一圈一圈的转着,驱赶着苍蝇也驱赶着炎热。
这种天气出来的人不多,小店没什么生意,老板娘姓张,三十来岁,瘦高挑,人长得白白净净,三哥一抬腿,慢慢靠了过去。
“三哥,吃点什么?随便看看!”见他过来了,老板娘站起身,热情地招呼着。
“这个小蛋糕看样子不错,能尝尝吗?”三哥手里指着一款老蛋糕,眼睛却在老板娘身上打转。
“看你说的,喏。”她拿起一块蛋糕,掰下一块,隔着窗户递了过去。
三哥伸出大手有意无意的罩在了她白皙的小手上,蛋糕顺势拿在了他手里,他一边嚼着,一边笑嘻嘻地打趣,“好吃,好吃,张老板的手又滑又巧,做什么都好吃!”
看他并不存心买,她噘着嘴,没好气地说道:“放你娘的屁!赶紧走人,别耽误我做生意!”
“你这脾气可不小,我兄弟在家没少受你的气吧,哈哈哈!下次买,下次一定买!”三哥冲她笑了笑,转身走进了菜市场。
男人和女人之间,要是没有仇,骂来骂去根本就是一种逗乐和调情。
3
三哥在菜摊上挑挑拣拣,讨价还价,他的要求可不低,既要物美又要价廉,谁做他的生意都头疼。转了好半天,他手里多出了一些青菜和豆腐,菜都买齐了,还差一样鱼头,他拎着这些东西直奔菜市场东北角。
江南地区的老百姓爱吃鱼,尤其爱吃淡水鱼,一年四季鱼摊上的生意从来没有冷清过,鲫鱼、鳙鱼、草鱼、鲢鱼、黑鱼,一应俱全,经营鱼摊的都是一些老面孔,顾客大都奔着自己熟悉的摊位而来,三哥围着鱼摊转了一圈,最终在豁牙子的鱼摊上站住了脚。
豁牙子老早就看见了他,大嗓门像喇叭一样喊了起来,“三哥,买鱼啊,来来来,想吃什么鱼?我这都是今天早上刚上的货,绝对新鲜!”他的嗓门很大,可在嘈杂的菜市场里,他的声音很快被各种声响压了下去。
三嫂要吃鱼头,鱼头是指鳙鱼的脑袋,鱼头肉质细腻,入口鲜香,它被江南地区的人们视之为淡水鱼中的第一美味,鱼头或清蒸,或与豆腐同炖,是当地人才懂得享用的营养大餐。
三哥没搭豁牙子的茬,鱼摊上放着若干个红色的大盆,盆里插着白色的塑料管,管子在盆里“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各种鱼在鱼盆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副死气沉沉的架势。
“豁牙子,给我称个鱼头!”三哥在鱼盆里找了半天,他盯上了一条看上去很精神的鱼,对着鱼老板喊了一句。
豁牙子抓起案板上的一个鱼头在三哥眼前晃了晃,“三哥,这个怎么样,刚杀的。”说话间,鱼头滴滴答答往下滴着血。
三哥摇摇头,他用手指指着他中意的那条鱼,“这个,我要这个。”
“三哥,这个挺新鲜的,我刚杀的,你看,还流着血呢……”豁牙子有些为难,他极力想把手里的鱼头推销出去。
“你把那个放下,我要这条,就这条。”三哥伸手把鱼抓了起来。
鱼受了惊吓,它在三哥手里摇头晃脑,嘴巴一张一合。他的眼光没错,这是一条健壮的鱼,它扑腾着,几次险些挣脱出来,他扔下菜,用双手紧紧地掐住它,递到了豁牙子面前。
豁牙子阴沉着脸,悻悻地接过了过去,他拿起木棍在鱼头上敲了几下,很快,那条活蹦乱跳的鱼像是触电了一般,直直地打着挺,身体不住地颤动。豁牙子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这个老抠,娘们儿一样,撒否撒!
手起刀落,一个漂亮的鱼头被剁了下来,豁牙子把鱼头扔到了电子秤上,“三哥,你看,一斤六两,十九块二。”
三哥扣扣搜搜地从口袋里翻出了两张纸币,然后摸出了三个硬币,脸上还是那副笑模样,“豁牙子,今天不凑巧,只有十八了。”
豁牙子的脸拉得老长,他苦笑了一下,找出一个旧的黑色塑料袋,他把鱼头装起来,一手收钱,一手把鱼头递了过去。
接过鱼头,三哥喊了一声:“走了!”转身离开。豁牙子没吱声,他冲着他的背影,不干不净地骂了一句。
4
回到家,三哥向三嫂一项一项的汇报着,这个多少钱,那个多少钱,应该花多少,他少花了多少,他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星子乱飞。
“什么!你在豁牙子那里买的鱼头?”三嫂听到豁牙子三个字,火气又上来了。
“怎么了?这个鱼头是新鲜的,现杀的,我少给了一块二……”他有点摸不着头脑,心里嘀咕:她这又是哪根神经搭错了?
“这不是鱼的事!”三嫂跺着脚。“他家老二前两天把我们大宝打了一顿,胳膊都青了,你忘了?!你这个没良心的!还去他那里买鱼头?你的心怎么就那么大呢?!”她把牙齿咬得咯咯响,嘴里不清不楚地嘀咕着。
“我去!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他一拍大腿,愤愤地说:“那个小兔崽子下手也太狠了,要不是大宝躲得快,棍子就打在脑袋上了!不行,我要找他去!”两口子同仇敌忾,没多大点的事儿被他们说得危言耸听,两个孩子早就重新玩到了一起。
找茬这种事三哥在行,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了,这个鱼头堪称完美,在它身上找不出任何瑕疵,唯一能做的文章是在鱼头的重量上动手脚。菜市场里有公平秤,小摊小贩以前那些缺斤少两的恶习早已改好了,他只能自己作假。他用菜刀沿着鱼头的切口片下来一小块肉,拎着袋子回到了菜市场。
5
一见三哥折了回来,豁牙子的脸瞬间变成了松花蛋,他这是要出什么幺蛾子?他心里没了底。
“豁牙子,你不地道啊!你这生意做了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这是坑害老主顾,坑害消费者啊!”三哥把鱼头往鱼摊上一扔,劈头盖脸地给豁牙子扣上了一顶硕大的帽子,周围的吃瓜群众不明事由,呼啦啦围了一圈。
豁牙子吓坏了。这两年生意不好做,竞争激烈不说,市场里的摊位费说涨就涨,小本经营讲究的是薄利多销,谁都怕摊上事儿影响了财路。他急步走上前,拉住了三哥的胳膊,脸上挤出了一丝笑容,“三哥,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嘛,别大动干戈!”他掏出了一包烟,谄媚地递了上去。
三哥一挥手,他可不会被这小恩小惠收买,他脸色铁青,气势汹汹地说道:“豁牙子,你缺斤少两你知道吗?你这是秤黑还是心黑?你以为这市场里没人能管得了你了?你不给个说法,咱们今天就去见官!”他扔下这句让所有小贩都心惊胆战的话,和周围的人开始搞起了串联。
见势不妙,豁牙子慌了神,他拉住三哥,小声商量着,“三哥,别这样,是我不好,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你看这样好不好,我赔你一条鱼。”他说着,从鱼盆里捞出一条足有一斤多的鲫鱼装到了袋子里,继续讨好,“三哥,你就饶了我这一回吧,别闹了!”豁牙子带着哭腔,态度诚恳,他是真的怂了。
三哥看看鱼,又看看豁牙子,心里窃喜,却并没有表现出来,他一本正经地说道:“豁牙子,毛主席说过:知错就改就是好同志,我看你有心悔改,这一次就算了,你也要长个记性,顾客就是上帝,你要对上帝尊重,坑蒙拐骗的事儿以后少干!”他得了便宜还卖乖,拉着官腔说了几句文绉绉的话,引来了一片喝彩。
豁牙子点头哈腰,他把鱼头和鲫鱼双手奉上,恭恭敬敬地把三哥和人群一一送走。
6
三哥一手拎着鱼,一手插在裤兜里,大模大样地往家走。他的表情很奇怪,一会儿眉开眼笑,一会龇牙咧嘴,很快他到了家。
“老婆!我算是报了仇了,你看!我讹了他一条鲫鱼!”他兴冲冲地把鱼头和鲫鱼递到了老婆手里。
“你看,这又是什么!”三哥开心地从裤兜里把手抽了出来。
三嫂傻了眼,她不禁喊出了声:“我的妈呀!”只见一只螃蟹和他手连在了一起,螃蟹的一个钳子钳住了他的手指,正活蹦乱跳地扑腾着四肢,嘴里“呼噜噜”地吐着泡泡。
“螃蟹!我顺了他一只螃蟹!”三哥喊出了声,高兴得像个孩子。
三嫂咬着牙把螃蟹从他手上取了下来。那只手指被螃蟹夹得紧紧的,指头已经淤青,流出来的血早已凝结成块,在表皮上粘附着。
三哥把手指头冲洗了一下,缠上了一块创可贴,三嫂有心怪他,却没说出口。
半夜时分,一辆120急救车开进了小区,三哥直挺挺地躺进了车厢,他浑身发烫,身体抽搐,三嫂哭哭啼啼一路抹眼泪,很快他被推进了急救室。
三哥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了,他脑袋迷迷糊糊的,他发现自己躺在病床上,一个吊瓶挂在他的头顶,一瓶液体“滴答滴答”地向他体内流着。三嫂趴在他的身边,一团黑乎乎的头发胡乱地铺了半边床,早已没了样子。
他抬手扒拉她,三嫂迷迷瞪瞪地醒了。
“我这是怎么了?”他声音低低的,像是蚊子叫。
“怎么了?你说怎么了?!你破伤风了!要不是我电话打得及时,你的命都没了!”没等说完,她嘤嘤的又哭了起来。
“这个该死的豁牙子!我要找他,我绝不能饶了他!”他攒着一口气,恨得牙根痒痒。
三嫂忽然不哭了,她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他,一句话都不说。三哥被这么一盯,他觉得脑袋发麻,全身冰凉,像是被卸了力气,想说什么却开不了口,他把头慢慢地低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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