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回头,但是我必须怀念精神病院那些日子,应该说是悼念,该死的日子。
在那些日子尚且清晰时,我想我应该说一说。我不确定这些有没有言说的必要,可人生百态,处处苦楚,人间的沧桑并非肤浅。
如果深究,苦难不是一天发展来的,追根溯源,我不相信你还能说出“没关系”“忍一下”“你别当回事,想开一点”。以后的日子里,面对别人的苦难,禁忌感同身受。
出院时已经是盛夏,病床没有春天那样紧张。
“精神病就春天闹得最厉害。”白头发奶奶告诉我。
我一直以为精神病一直都是精神病,哪成想也会有清醒的时候。
那是雨天的中午,病房里除了呼吸声就是更重的呼吸声。我睡不着,侧身躺着翻书。雨天总让人心烦意乱,我看不下去了,合上书扔在床头。我总觉得有双眼睛盯着我,猛然睁开眼睛,和白头发奶奶四目相对。她也许是看出来我受了惊吓,右手手指放在嘴唇上,看起来完全是个正常人。
我果然没有说话。
我们面对面坐着,我没有说话是实在不知道说什么。
“你怎么来的?”她轻轻地问我,应该是怕吵醒别人,嗓子不敢放开。
我学着她的音调:“抑郁症。”
“听起来就很严重,来这里的,都是大病。死也死不掉,活又活不好。来一趟可是真遭罪。”她扬起手在眼角抹了抹,一点都不像精神病。
只有我俩醒着。大概她太正常了,我同意和她在窗口看雨。这时闪电来了,接着是雷声,天黑压压地靠过来,风透过窗户进来,我感觉有点凉。
“把窗户关上,别冻着她们。”白头发奶奶环视屋里一周,又指了指窗户,对我说。
我听她的话,轻轻关了窗户。
“我知道我会疯,我妈,我姨都是疯子,所以我必须是个疯子。头一次犯病我才十八岁,比我想的要早一些,头胎,没出月子我就疯了。后来不知怎么就好了,后来又疯了,接着又好了。我疯时候发生的事都不记得,但光看我妈跟我姨,我也清楚自己是怎么档子事。”
我听着,也当真了。着实吓了一跳,眼睛看着窗外,一句话也不讲。
白头发奶奶仍在说,她并不在意我有没有停,或许她是讲给自己听:“我们没有一步登天的资格,谁知道这哪天是个头呢? ”
她沉默了,看着雨落在树上,又滑在地上。我一直在想我要跟她说点什么。
她拍了拍我的肩膀,说:“我明个来看你,家里等着做饭呢,你医生的话,别让我操心。”
没想到她的病如此来去自由,我只能对着她的背影说:“你好可怜。”
我心里的雨已经停了,天还半阴着。我以为我出来了,其实没有。没有什么是能忘记的——母亲和其他男人的苟且之事,父亲逢赌必输的落魄,最后是支离破碎的家和失败的我。从事情发展到我知道的那一天,我就一直反省,枷锁越来越重,我整个人往下沉,说我身在泥潭,深水又或者别的什么地方都行,我一步也挪不动了,起先两只手还能扑棱几下,可你见过不会水的人自己活着上岸吗?
又有研究说越是愉悦的记忆保存的时间越短暂,反倒是痛苦的记忆会留下很深的印象。为什么会这样呢?通过实验也可以证明这一现象:摇铃和喂食多次进行才能促使狗狗形成条件反射,而对小白鼠进行一次电击实验就可以让它对闪光产生反应。
我盲目的赞同此结论,因为我对痛苦的记忆那样鲜明,锐利。再去回忆精神病院的一切,历历在目,只是文字给予的满足会淡化一些苦楚,绝对不是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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