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当初给自己三个月时间。三个月的期限已经到了,一切在向更坏发展。
那天是我二十二岁生日,是我喜欢王小波的第七个年头,我清楚的记得喜欢他的原因。他说:那一年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年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 的云。后来我才知道,生活就是一个缓慢受锤的过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变得像挨了捶的牛一样。可是我过二十一岁生日的时候还没有预见到这一点。我以为自己会永远生猛下去,什么都捶不了我。”
那是一个怎样的年代,没有人能完整的赘述。我害怕变成挨锤的老牛,我所想到的生命的终结,只有死亡。二十一岁,那个念头在我心上挥之不去。
几乎每天我都在和那挥之不去的念头对抗。说来真是奇怪,虽然我竭尽全力去寻找解脱,但我的力量几乎为零,只是不停地哭。发脾气的记忆大多还要别人来帮着回忆。
对面的阿姨递过来一包纸,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她说:都会好的,你看着吧,迟早有那么一天。
我觉得很新鲜。入院以来,她女儿冰然就住在我对面,头发颠七倒八,妈妈却是一副民国走来的不食人间烟火的脱俗女子,格子毛呢大衣映衬着一张写满岁月的脸,像风雨来袭将歇未歇的海平面。
这是我第一次直视她,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她打开了放在倩倩床头的保温饭盒,打开冒着腾腾热气,她盛了一碗给我,递到我面前。我没有伸手去接,也不拒绝。碗里整齐地盘着细细的白面条,上面盖着一个荷包蛋。不容我思考,她又一次夺了言语的主动权:
“今天是你倩倩姐的生日,整三十。她大一寒假回来跟我说要学画画,想重新参加高考。会计学多好呀,我就是学会计的。那天半夜我起夜,我们倩倩就躺在浴缸里,那一缸子水全红了。”阿姨说话时言语没有一丝波澜,静如冬天冻上的湖水。后来我仔细观察过她一段时间,发现她眼睛是死的。
我又有点想哭了,于是把头抬起来,顺势挠了几下,袖子在眼跟前来来回回,泪终究没有落。
我看着倩倩,她极瘦,身体在病号服里乱晃,拿着画笔的右手手腕上,露出几道深深浅浅,长短不一的伤疤。
阿姨像是把我当成一个许久不见的老友,继续说到:“这一转眼十几年了,头几年还跟我吵啊闹啊,后来突然就安静了——她只关心画。我呢,就光是这么看着。”说到这里,她看了一眼忙着收拾我刚刚打翻在地的蛋糕的母亲,接着说:“这孩子,你不能总把她当孩子。”
她们很快出院了,医生说她们会定期来当“小白鼠”。我记着阿姨说过:我就倾家荡产,也会把倩倩治好。我也记得倩倩的画,黑色的森林里开着各种各样的的黑色花,花一落就变成干枯的头颅,那样扭曲,那样棱角分明。
不知怎么,我突然同情起母亲。
我是怎样把蛋糕揉碎,抹在床上,再拍到墙上,踩在地上。我的喜怒无常甚至暴戾,后来的日子里,母亲除了哭没有别的回应。不不管我把屋子弄得怎样不堪,她都能在短时间内恢复原样,她知道,我一向干净整洁。
早些时间来探望的同学也被我赶走了。走到门口,她们又回过头说:“我们还会再来。”她们带来了很多书,每次她们都带东西过来,想起刚刚我向她们扔东西的样子,愧疚更深了。
我能感受到爱,为什么还会想到死呢?我为什么想?我甚至不能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为什么死?没办法具体到某个人,某个事,某个点,成因很多,无处不在。
我尽可能去顺从。药水控制着我,作用是让我平静,愉悦,也明白它在束缚我,可为了那么多爱我的人,我甘愿受困。静脉留置针成为身体的一部分,有时候在想,其实输液瓶和输液管也亲密起来,几乎天天陪着我从太阳探头到夜色朦胧。
症状消失的时候,我差父亲去找医生,总觉得该出院了。
医生连句子重新排列都不会,总会说:再等等,过段时间。
第三日,我扯着自己的头发,一颗心要跳出来。虽然盖着厚厚的被子,凉气散到脚后跟去了。我看到了,在我长大的村庄,有我自己的墓房。我说无论如何我得到那里去。
父亲和医生看着我,她们都不说话。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