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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我和死神打了个照面》(六)神庙逃亡

[连载]《我和死神打了个照面》(六)神庙逃亡

作者: 麦田木木2 | 来源:发表于2021-03-07 01:00 被阅读0次

眼前的高山,树木熟悉起来。我极不情愿的回到了长大的小城。

我家临近的两条街,一条是“棺材铺” ,一条是“理发店”。我小时候上学常走“棺材街”,小学往南,初中往北。我看过形形色色的棺材,喜欢过颜色艳丽的花圈。但从来没有仔细观察过店铺,所以不知道竟有一模一样的店名:丧事服务一条龙。既然是龙,必定是图腾一类的概念,又怎么会和丧字放在一起。我觉得有时候人对事物的定义真的是迂腐透顶。

在家乡的葬礼上,仙鹤不可或缺。所谓仙鹤,不过是用木头棒子做一个模具,浆糊一刷,打碎的白纸一贴,就飘飘然仿若仙鹤。故去的人下葬时,一把火将仙鹤烧成灰烬,随人去了。不明白死人为什么要驾鹤西去,既然都有冥币,为什么不去坐阴间的飞机 ?想来死去的人身轻如燕,乘纸鹤也能乘风破浪,穿云躲雾。死人为什么会轻?了却人世间万千事,轻也不轻?

我看着一对洁白如雪的纸鹤出了神,站在一家棺材铺门口一动不动。母亲站在离我数米的地方唤我:快回家,看样子要下雪。我嗯了一声便朝她走去,声音小到我自己都听不见。

母亲口中的家是她的家,不是我的,只是因为尚未出嫁,在中国人固有的惯性思维里我不得不住在这里。这是道德绑架。

吃饭,睡觉,吃药。睡觉成了我最喜欢的事,如果真的睡着了,什么也不用想。大多时候,我要装睡,不想和父母讲话,他们是罪人,把生病的我关起来,不知道我是因为他们才生病。只要是在这个家,嗯啊哦,是我回应他们的常态,我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这样惜字如金。这样做不对,可我只想这么做。

睡觉,睡觉能把伤害减小。不让我死,那就让我长久的睡。

回家大概一周后,母亲勒令父亲去工作,并保证会把我看好。她千真万确在看我,像看护犯人那样严谨,但是多出来几分小心翼翼。

有一日,我问她:买菜为什么这么快?“最近发现巷口的菜也很好。”她大口喘气,说话避着我的眼睛。她说的巷口买菜的地方,是小卖部销售自家菜地的菜,种类少,质量差,价格昂贵,之前母亲从不光顾。我说:你去打麻将,我自己在家看书,不会有事的。“我在家陪你,你做你的,我不说话。”她摇摇头,仍不看我,说:“你不能一个人在家。”母亲头埋的很低,开始理菜。相比较她表现的不知所措我略显淡定。

“明天我们一起买菜,去菜市场。”我很平静地对她说。我的话果然让她大吃一惊,这时候一个西红柿掉在地上,滚了很远,她慌乱的把它捡起来,不停地向我确认:是真的吗?  “千真万确。”我回答的十分肯定。

后来她自言自语要买的东西,甚至要列一个清单出来。我看着她的慌乱与开心,不知道怎么回应,索性去假装睡觉。

我在装睡的时候,好几次,母亲都把手轻轻放在我鼻子上,有时候还会偷偷摸我的脉搏。知道我还活着,她会长舒一口气。因为抑郁,我做的所有事都会被原谅。可是我不能原谅自己,我在自己定义的苦难里痛不欲生,却从来没有想过有人因为我的痛不欲生而加倍痛不欲生。

吃过晚饭,母亲再一次向我确认明天去菜市场的事,我突然失控,对她大吼:不要烦我,再问的话我就不去了。母亲像做错事的孩子,右手扯着衣角,说话没有一点底气:你不要这样,不要这样……她离开时又说了一句:好好的一个孩子怎么就成这样。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祈求从我这里得到一个答案。“我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们,求你让我去死好不好。”我咆哮着,像一条疯狗。

张韶涵的《情人流浪记》灌满了脑仁,我又一次丧失本我思考能力。我的爸爸妈妈叫我去流浪,一边走我一边掉眼泪,流浪到哪里?

我何时沦落为一个流浪人,已经记不起来。在别人看来风平浪静的家里,我笨拙,辛苦地生活。因为我相信人间有永恒的太阳。

时间久了,光一点点暗下来,起初是暗淡,最后干脆剩一个小口,以至于很长时间我看不见路,我停下来,看着那光一点一点被抽离,最后只剩下静谧的黑。

我不敢否认自己曾被深爱,正是因为那么多的期望,空洞的爱,让我倍感失望与痛苦。这个家里面的我们深爱着,却又互相伤害。我们索取,我们奉献,以为是无私的,不过是在完成彼此的使命,为人父母,为人子女的使命。爱变成牵绊,就应该要做合适的了断。

从小看了太多次他们的争吵打闹,大多时候装聋作哑。二十一岁的我,不想继续假装,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

这是我自己定义的苦难和苦难出口。

我和朋友说过我的苦难。“这与你无关。”大约每次得到相同的答案。

无病呻吟,故作矫情,娇柔做作……会有诸如此类的词形容我,我对此表示肯定。对自己的苦难亦是如此。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难过?父辈的事情,与你无关。我不敢要求任何人理解我。

好好活是他们给我定义的人生,有没有问我愿不愿意?我哭,我难过,一定是我自己的承受超过负荷,可是谁会真正关心。

天完全黑下来,我变成了一棵树,星空下的一棵树,一棵孤独而了绝望的树。我不需要拥抱,更不祈求廉价的眼泪。我是一棵树,我生来孤独。

树可以在土里安详。我是树。

打开它,打开你积攒的安眠药,吞下去,吞下去就可以在土里安详。那时候你会变成一朵花,开黄色的花朵,太阳永远会偏爱你。

我听着脑子里是我也不是我的我在讲话,很多时候我愿意听她讲话,愿意给她讲不愿意同别人讲的话。

我没有理她,可确实那么做了。安眠药是母亲在保管,她一天只给我一颗。现在我已经有十颗。

黑狗在叫我,它在撕咬我。我很疼,说不出来的疼,不像是九岁时候的那种,那种疼可以哭的很大声,我在求救,不管会不会得到回应都那样做了。

现在我的心是绝望的,因为这个失望透顶的世界,因为亲爱的爸爸妈妈。

我从小喜欢甜味。听说巧克力,咖啡很苦,便嗤之以鼻。吃了生活太多的苦,尽量不让自己的味蕾受罪。我把自己拖起来,去找水吞药。我或许马上可以乘风破浪,穿云躲雾,飘飘然不知所踪。

我像一只壁虎紧贴着墙蜿蜒,骨头一寸一寸在墙上追溯阴冷,潮湿,疼痛,也可能寻找新的出口。又像是一片落叶,爬满疲倦,冬日一来,生命毫无意义在波动。总之,我必须借助主观存在的物体让自己动起来,我自己是没有这个能力的。

母亲曾问我:到底是什么事让你想不开?乐观积极的人一向是你。  多年来对家人的怨恨与悲悯,我真想说出来,说出来又能怎么样?搪塞我的永远是你不要管大人的事情之类的话。那么毫不在意,云淡风轻,迅速安慰的语调。

我实在没有什么话要讲。

我罪恶的一切来源于她给予的生命。分崩离析的婚姻他们不愿意结束,才让我的生命逐渐分离,灵魂大概已经不存在,我只剩一条命,命是躯体,是空壳。我想结束这一切时,母亲又不愿意了。她在哭,躲开我偷偷地哭,我听到她在给朋友求助:医院开的药不管用,丢了魂魄,鬼上身都有可能,总有人能治好她,她得活着。

神在照顾人间的一切,对此,她深信不疑。这一刻,她成功转移了我的注意力,我忘了自己要去找水喝,呆呆的看着她哭,在这个家里,没有人会说安抚类的话并付诸行动,我也一样,我们都为自己活着,思考着。

如果我死了,她确实是世上最可怜的母亲之一,她可能会成天以泪洗面,她也是疼爱我的的母亲。这么多年,我们关系恶劣。我怕她的为我好,她怕我没有欲望的眼睛。可毕竟母子一场,我们很少发生争执,我习惯了顺从与忍让,我不敢有任何欲望。

她发现我在看她,慌忙收了眼泪。

我怎么回去床上,怎么睡着,又怎么醒来完全不记得了。十颗安眠药也不知去向。

母亲苦苦哀求我去看“三岁红”。三岁红是小城里赫赫有名的神婆,这些年,找她消灾解难的人踩平了她家的门槛。我自然一口回绝,去医院是我最大的妥协。

与母亲一个多小时的激烈思想碰撞,最后她赢在了眼泪,我怕雨,自然见不得太多水。

“三岁红”住在红砖瓦房里,陈设十分简陋。堂前有一张大红色的柜子,柜子后面的墙上斜挂着一面大镜子,这样一来,摆在柜子上的佛像背面,人也能看得到了。

每个进门的人都要先上香对神明讲清来意,香炉里的灰漫在一片红色中。红色是流干的血,灰色是燃烬的骨,灼热的气流在升起,我不能看清一位神明的脸。

“面黄枯瘦,两眼无神,眼圈更是黑上加黑,娃娃是被恶鬼缠上啦,幸亏来得早,不然要出大事的呀。”三岁红用了毕生所学的词汇,敷衍着母亲。母亲的回应也确实在我的预料之内,她表现开心有点太过于突兀,:“我就说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想到死。神娘娘,救救我家闺女。”

说着,母亲从包里拿出来200块,放在三岁红面前的大白盘子里。盘子里都是面值100元的纸币,同灰烬一样,溢的到处都是。

恶鬼?什么是恶鬼?黑白无常,牛头马面?快把我的命拿去好了。

恶鬼真的可怕么?恶鬼到底存不存在我都不清楚。我能看到的就是红光满面的女人借神之名大肆敛财。她说一些宽心的话,给那些对生活无计可施的人,我的母亲就是其中一个。此刻,她眼睛里都是光,认为带我来此是一件十分正确的事。

“现在把这个吃掉。”神婆说。而且我很确定她是在对我说。从和母亲交谈开始,她从身后的红布下面拿了三根香,点燃,现在终于烧完了。我一直在看香燃烧的样子,看着星星点点的光变成灰,最后全部落在一张黄纸上,纸上写着红色的我不认识的字。现在神婆让我把纸上的灰吞下去。

母亲显然也被吓了一跳。看看我,又看看神婆,最后目光落在黄纸上,诺诺地说:“这是神给的药,你吃么。”

我不想反抗,再多的反抗最后都会被眼泪打败,难过的是我,愧疚的是我,细数痛苦的是我。与父母的战争,结果一开始就写好了,此刻,丢盔弃甲对谁都好。

我把药吞了下去,索然无味。

“恶鬼走了,你们回家啊。”神婆点了一根烟,动作娴熟,她的烟龄应该很长。她清清淡淡地吸了一口,又忍不住咳嗽了几声,把高出盘子的钱抓到身体右侧的箱子里。我起身要走,正对上她悲悯,狡黠的笑脸。这时我才注意到她惨白的嘴唇下藏着满嘴金牙,金并不是金色的金。想来她的心和我也是不一样的。

母亲向神婆道谢后,挽着我的胳膊离开,高跟鞋发出很轻快的声音。我回头看到大镜子,我们很少有这样和谐的背影。

又看看佛像,从始到终,他们沉默着一言不发。如果真的有神,她只有一个称谓:妈妈。

母亲说:“病就要好了。”   

“那我可以去学校吗?”

“回来还不到一个月。”

“可我不想在家。”我说。

母亲的高跟鞋慢了下来。像一颗手雷扔到深海里,很久之后才有短促的回声,沉闷,厚重。本来可以天女散花的弹片,只是激起点点涟漪,便长久地沉下去,落到大海深处浓稠的淤泥。

对不起是最为轻佻的语言,如果对不起能让弥补过错,那过错又怎么能称为过错。我知道我说错了话,也知道自己没有再说话的权利,索性把嘴巴闭上。

走了很长一段路,母亲突然问我:“要跟我一起去买菜吗?”我顺着她眼神看过去。菜市场就在马路对面。

“好。”我很平淡地说。

“明天你去姥姥家吧。”她说,“我跟她们说你失眠好一些了,需要安静的环境。”母亲语气也很平淡。

“真的吗?你真的愿意放我走?”

“我希望你开心。”

“今天就去好吗?”

母亲哑然。

这次我真要把嘴巴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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