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老家有一颗桐树,每到了季节,满院的桐花飘香,至今,桐花在我记忆里还是老家的象征。琐事,原本指的是一些琐碎的小事,在这里,我想把它定义为一些在我心头被锁起来的事。桐花琐事,这是一些关于老家的回忆,它代表了我幸福的童年,它是我一生的宝贵财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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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已经离开我三年了,可我还是很想念她。
其实在这三年来,我动了无数次念头想要写一篇关于奶奶的文章,但是,每当我动笔开始写,我就想把我能回忆起来的点点滴滴都记录下来,以至于到最后,一篇篇文章变得漫长,琐碎,都以失败告终。但今天,我决定写下这几件事,不是他们多么的怎么样,只是他们在我脑袋里待的够久了,成熟了,必须接下一个所谓的果实了。
奶奶就是那种很普通的农村妇女,在我看来,普通的农村妇女似乎都热衷于求神拜佛,到了老年,尤甚。所以我对奶奶一些求神拜佛的场景记忆犹新。在我小的时候,我们村大队旁的那座庙还没有拆,每到一些特定的时候,奶奶总是约上三五好友去烧香拜佛。我也老跟着奶奶去,并不是我对那庙里供的何方神圣心存敬畏,完完全全是因为我对上香完之后可以吃的小零食颇感兴趣,于是每每遇到奶奶上香,我都会跟着奶奶去。
等到了庙里,要先烧香。奶奶先把香劈开。这件事是不允许我参与的,香是多么的娇气的东西呀,一不留神就都被毁了。香劈好后,把它们握成一把点燃,刚开始它会像火炬一样,可慢慢的,香会越烧越分散,火炬就渐渐没了。香燃烧完的灰烬最开始还是有型的,不会立马掉下来,它会在香上呆一段时间,然后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啪嗒”一小节掉下来,成为香炉里灰烬的一部分。
把香烧好后,要到外边放一把火鞭,一般时日里放小火鞭,重大节日才放大火鞭。那小火鞭通常是拿在手里,点燃的一瞬间“嗖”的扔出去,不过那小火鞭通常噼啪俩下就没音了,于是还没有落地便没有声响了。在这喧嚣的大环境中,还真是稍纵即逝。
一切都做完之后,就该虔诚地跪在那五彩斑斓的佛像面前,磕一个或者三个头。记得磕头前,双手合于胸前,小声的念出你想要神仙们帮你实现的愿望,然后虔诚的磕下去,磕多久由你来决定。不过我从小看到的佛像前面都会有一个“积德箱”,就是往里面扔钱嘛,不过扔不扔取决于你。
我倒是一直有个疑问,那我们给死人祭祀的时候通常会给死人烧冥币,奶奶说那是死人在他的世界里用的钱,那神仙生活的天上,是用不着我们的钱的吧,我们是不是应该创造出一种“天币”呢?
这个问题我从来没有问过奶奶,我只是跟在奶奶旁边,她在大的佛像面前磕头,我就在小的佛像面前磕头,奶奶嘴里小声地絮叨着什么,我也跟着在旁边装模做样的嘟嘟囔囔,只是我没什么想让佛祖帮我实现的愿望,我只是希望能快点吃到上香用的供品。
到了后来,那座庙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拆了,奶奶也就不再跑去庙里了,她把上香的地方转移到了家里的堂屋。每到特殊的初一十五,中午奶奶总是早早做好饭,锅盖掀起之后的第一碗饭菜一定是上好的供品。奶奶把它们放到堂屋的大木桌上,给香坛里上好香,然后回到院子里,把一把不长不短的火鞭挂在晾衣绳上,用带着火星的半截香点燃它们,然后迅速跑到屋子里来。劈里啪啦的,火鞭放完了,终于可以开始吃饭了。
对了,在这过程中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那就是不能大声说话,大声说话是对神仙们的不敬,这是上香过程中最被忌讳的。可是我和弟弟小时候又是及其调皮的,总在奶奶上香的过程中假装想要大声说话引起奶奶的注意,每次奶奶发现之后,总是一脸严肃地看着我们,手也要向我们打来,可我和弟弟总能灵活的躲闪开来,在得意的侥幸之中,我们等着午饭时刻的到来。
奶奶做了一辈子的饭,年轻的时候为爷爷做饭,为姑奶做饭;生了孩子之后,为孩子们做饭;到了老年,她也一刻也没有闲着,为她孩子们的孩子们做饭。只是这个时候,她的牙齿已经松动,假牙成了口腔里的常客;味蕾也开始退化,不再确定一道菜肴是否美味;肠胃也不再适合消化各种各样的食材,她吃食材的种类也越来越单一。很多人回忆起至亲,不得不提的一定是至亲手下的美味,但事实上,奶奶确实没有什么常规的美味让我来回味,相反奶奶因为牙口不好而经常吃的软黏米饭倒是让我印象深刻。不过我确实也还是有与奶奶相关的忘不了的美味,只是它比较特殊。
那并不是一种常规的食材。小的时候,我和奶奶都叫它乌梅,那是一种只在生了病的玉米棒子上生长的东西,到了现在,我也才知道,那种玉米的病叫黑穗病,而我喜欢吃的那部分,形象的来讲就是它生病长出来“肿瘤”的那一部分。我印象中,还真没多少人喜欢吃他,别说吃他了,想碰它的人都很少。那“肿瘤”整体是黑色的,用手把它掰开,手上更是会沾上一层煤灰似的东西,但我却对他迷之迷恋,它甚至还一度成为我夏天回老家住的动力之一。每当我和奶奶从车站购物回来经过东地的时候,我总是告诉奶奶留意地里有没有生病的玉米。好不容易发现一棵,奶奶走进玉米地拧下它,然后再由我抱着它回家。别提我多开心了,我像抱着自己的孩子一样呵护着它,只是它马上要被我吃掉了。
这个黑疙瘩摘回家,也是不能立即吃的,前一天晚上要把它洗干净,切好,到了第二天,再晒干他,晚上还要检查它的湿度是否合适。总之,比一般的蔬菜下锅前的步骤都了好多。但是当炒起来之后,它们又没什么两样了。
到了晚上,街门口昏暗的路灯终于亮起。灯下支起了三个小板凳,一个我的一个奶奶的,还有一个是饭菜的。奶奶把两碗饭端出去,嘱咐我一定要安全的把“乌梅”端到路灯下。就这样,晚饭开始了。昏暗的路灯下飞舞着好光的小虫子,我和奶奶相对而坐,我贪婪的往嘴里塞着美味的“乌梅”菜。这食材不常规却够普通,但奶奶仍只是不时地来一口,我告诉奶奶吃呀,她总是对我说你吃吧你吃吧。在我看来,她似乎更喜欢吃乌梅旁边的咸菜。
我已经很久没有吃“乌梅”菜了,也可能因为农业的发展,我也很少见到生病的玉米了。高二那年过年,我们只在老家住了两三天,因为我学业的问题,爸爸便打算尽早离开老家。我虽然本就意识到在繁忙的高中阶段能待在老家的时间少之又少,可我还是觉得很突然。我对奶奶说的那句我要走了,是从我嘴巴里硬蹦出来的。奶奶失落的表情和那句“才住了两天就要走啊”深深的刻在了我的心里。把东西运到车上之后,我放下玻璃和奶奶说再见,她还是像之前无数次的送我们从老家离去一样站在门口,对我们挥着手,嘴里喊道“路上慢点“,便开始沉默的目送我们离开。我的额头抵着玻璃,眼泪直掉了下来。我不断的告诉自己,等高考完,一定要回到老家来住,早上就喝奶奶的豆奶粉,中午吃一万遍黏糊糊的大米饭和发黑的鸡蛋炒豆角,晚上就用晒在院子里的水洗澡,然后再跟奶奶一起睡在爸爸妈妈屋的大铁床上……
当时我就觉得那些离我很遥远,毕竟那时我才高二,可现在,我觉得这些事离我更遥远了,因为我还在人世,奶奶却已去了天堂。
其实,我真真切切地感到她离去却不是在她去世的那一刻,是在我高考后那个夏天第一次回老家的时候。
那时候院子里的杂草长得快淹没了人;奶奶生前种的花虽然在办葬礼的时候任人践踏,却留下了种子,现在又欣欣向荣了;平房上的葡萄长势喜人,结出来的果子被鸟儿啄了又长;去年结了不可思议多的果子的柿子树,今年的果子又烂在了地上,一群又一群蚂蚁在那里饱餐;核桃树又长大了,不知道今年能不能吃的上;我还是没有适应那颗老桐树的离去,它在这个院子里呆了多少年呢?我也忘记了。
从那之后的每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我都经常会不经意地想起我小时候的那个下午。那个下午也是阳光明媚,我和奶奶躺在堂屋的那个靠窗的小床上。奶奶在嗑瓜子,她把瓜子仁都放到膝盖上,等我去拿。绿色的印有竹子熊猫的窗帘拉了一半,阳光打在我的身上,我倚着奶奶弓起来的小腿,那膝盖上的瓜子仁似乎永远也吃不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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