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可笑的较量

作者: 紫湘Via | 来源:发表于2023-06-14 13:18 被阅读0次

    别看孙玉亭破衣烂衫,用麻绳绑着的烂鞋一跑就掉,他也自有他骄傲的地方。特别是公社集中十几个队的民工在双水村搞农田基建大会战,因为他的积极和有文化,竟然毫无疑问地被选上了会战工地的副总指挥。

    他现在还可以在民工大灶上吃饭,而且做饭的人都巴结他,他碗里的大肥肉片子明显比别人多,还借此重温了当年在太原钢厂的享受。

    过个两三天,他还能和总指挥徐志功、副总指挥杨高虎一起混在灶房后面的小土窑里,一块儿吃几盘炒菜,喝两口烧酒哩!

    可眼下除过他哥死倔不愿参加批判会,还有一件棘手的事,晚上的批判会,他们双水村居然找不到批判对象。

    “几家成份不好的人,都规规矩矩,简直抓不住一点毛病。要是评先进和模范,这些人倒都够条件!”

    这事说起来也不大,但是伤人,可不能叫他孙玉亭一个人去当那个鬼子孙。怎么办呢?大队支书田福堂到公社开会去了,眼下只能去找副书记金俊山商量,把这个头疼的问题抛给他!

    孙玉亭在这方面的脑子可不一般,他转念一想自己心里还是得有点谱,哼,金俊山那个老滑头……

    他在心里不断地琢磨,终于在上金俊山家的土坡时,一个人物突然蹦到了他的脑子里——田二。没错,就是那个疯疯癫癫,在自家破窑里屙屎屙尿,还有一个傻儿子的大傻瓜田二,他不总是说“世事要变了”吗?

    世事要变成个啥样?世界上只有两个世事,不是无产阶级的世事,就是资产阶级的世事,田二要变的世事就是要把无产阶级世事变成资产阶级世事。这么一想,他又在心里预演批判了一通田二,咦,还挺通顺!

    “当孙玉亭进了金俊山家的大门时,铁链子拴着的那条大黑狗一扑起来,拼命叫了几声。狗一看是个熟人,叫了几下也就不吭声了。”读来读去,总觉得这一段有点戏谑味道,像是在骂人。

    金俊山立刻出了中窑,见是孙玉亭,马上把他请进窑里来,金俊山老婆赶紧给这位大队负责人泡了一缸子茶水。

    要搁平时,孙玉亭可不敢喝,据说茶水碱性大,喝了饿的更厉害。但今天不一样,他可是在民工大灶上吃了一老碗肥肉片子,正需要茶水来帮助消化。

    他环顾起金俊山家的窑洞,一个大院子,一线五孔大石窑,这使他感受到了一种富裕和丰足,同时内心也突然起了一丝莫名的惆怅。想他自己如此积极地要求进步,竟老是饥肠辘辘,连一双新鞋都买不起。

    他金俊山凭什么?凭——什么!金俊山和玉厚同年,已经52岁了,他家的成份是中农,在那个年月里,中农充其量只能是个团结对象,他金俊山凭什么还能当个副书记呢?

    其实金俊山有他自己的光荣历史,一九四八年,解放军向国民党军队大反攻的时候,俊山参加了民工担架队,最后一直跟部队打到了兰州。他的腿在一次战斗中挂了花,被政府评为三等残废。

    1951年,金俊山入了党。从这以后,他就和田福堂两个人一直担任村里的领导人,只不过常任副职。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旧社会,河东的金家在村里主事,现如今,河西成份好的田家明显在村里占了上风。

    但农村里户族之间的矛盾,平时总还模模糊糊存在着,有时这种矛盾还相当尖锐。在这种时候,田福堂和金俊山就会表现出某种亲族观念。

    “金家的许多人成份不好,平时尽量克制,也不过分咋唬。但这族人中,也不乏几条汉子,不服气田福堂,常常曲里拐弯地向他挑战。”

    可是毕竟村中的权力在田福堂手中,田福堂本人的能耐是一回事,他还有个在门外当官的弟弟。村里人一般都回避和他正面冲突,但对于平时紧跟田福堂的孙玉亭,就反感透顶了。

    但怎么说呢,农村的人际关系是相当的错综复杂。玉厚老两口和他们的四个子女又和金姓许多人家的大人娃娃保持着十分不错的友好关系,在金家的户族里很有些威望。

    再加上孙少安又是一队的队长,而且是村里少数几个能让田福堂头疼的人。所以孙玉厚一家受到许多金姓人家的普遍尊重,而他的弟弟玉亭的所作所为一般也就能被容忍了。

    至于金俊山,毕竟是大家族出来的人,做事很注意分寸,一般从不与人争言斗气。对于田福堂和孙玉亭的许多过头做法,除非实在看不过去,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再说,眼下的世事就兴这种过头做法嘛!他金俊山有能耐和社会的大潮流对抗吗?因此他平时的心大部分都操持在了家事上。”

    所以俊山家的光景越过越好,儿子金成在小学教书,已经成家,为他添了一男一女两个孙孙。女儿金芳嫁到了米家镇,女婿是个手艺人,家境殷实。

    不过,孙玉亭心里的落差感马上就荡然无存,转而变成了一种鄙视的心理,什么党员嘛,只顾自己发家致富,典型的资本主义小农经济思想。

    可是又怎样呢?人家金俊山不仅根子红,而且还比他官职大,福堂又不在家,他玉亭还不是得跑过来请示他!所以接下来的对话也就没什么悬念了。

    “玉亭,你来有什么事哩?”金俊山递给玉亭一根纸烟,玉亭把徐治功的意思跟他说了一遍。

    “俊山哥,你看这事怎办?”没想到金俊山说你觉得呢?又把问题原原本本地抛回给了玉亭。

    “我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所以才来问问你。福堂哥不在,村里的事就看你拿哩!”

    “玉亭,你怎能这样说哩?这不是村里的批判会,这是公社会战指挥部的批判会!你是指挥部的领导人,这事当然要你拿主意哩!咱们村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熟悉?你现在不仅代表咱村,还代表公社哩!公社出面搞的事,我金俊山现在也要听你的哩!”

    孙玉亭觉得实在没智慧治住这个老家伙了,批判会的时间又快到了,只好吞吞吐吐地把田二说了出来。

    “批判田二的什么哩?那人谁不知道是个半脑壳!”金俊山不禁发笑。就那句“世事要变了”,孙玉亭按想好的说,完全被金俊山牵着鼻子走了。

    “那话他说了几十年了,完全是神经病憨话,能批出个啥名堂?”

    老滑头金俊山抽了两口烟,又觉得不太对劲,寻思今晚双水村要是真没个人过去赔罪,好像也不太好,突然又改变了语气,说:“不过,你看能批就批吧。我对你的决定没什么意见⋯⋯”

    “那就这样……”玉亭着急忙慌地站起身就走了。

    一场可笑的较量就此终止。


    备注:

    《平凡的世界》系列,第一部第八章读书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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