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星光

她的星光

夕阳渐隐，落霞一片，凯文拉着四四方方的行李箱，手臂上搭着一件深灰色外套，啪嗒啪嗒的出了登机口，不急不缓的往前走，她轻轻的抬了下头，印入眼帘的晚霞，浸染着机场的一切，她微微一笑。棕栗色的卷发，长长的披在后面。渐渐的消失在人群里，就像所有的远行，留下的注定是背影一样。

凯文，一个来自小镇的姑娘，从小就做着一个关于离别的梦，她时常梦到一架飞机在低空飞行时突然渐渐的靠近她，当她抬头的瞬间，就能隐隐约约的看到操控仓里的飞行员。离得很近时，飞行员低头看她一眼，然后开着飞机，像自由的鸟儿一样，嗖的一声，划着长空，飞向天际，只留下她瘦长的身影，摇晃在苍白的月色里。

从此，她羡慕的很，也思慕的很。

不知过了多少多少多少年，她看似平静的生活中还遗留着点小徘徊和小游荡。

这个秋天，她被剧组召回，她只是一个场记，可就凭这一点，就足够她四处奔跑的。这一次，她又抛下了挂念和相思，让它们落在灰尘里回荡，不知何时归。

金色和红色烧在一起的晚霞，透过高大空旷的玻璃墙，洒落在匆匆忙忙的人身上，文莱和儿子手牵着手，站在那里，向远处张望。其实他们什么也看不到了，更看到不凯文的背影。

有时候，梦就像个旋涡，能让人深深的陷进去。

可是梦，毕竟是空的。

文莱拉着儿子匆匆忙忙的离开，他要赶紧驱车回家，处理完公司的文件之后，还要给儿子讲故事、洗澡、煮奶、哄他睡觉等等等，总之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儿子汤姆今年才上幼儿园中班，是个很乖的男孩儿，他拉着爸爸的大手，匆忙中回头看看这座金灿灿又红彤彤的发着光的机场，他还懵懂的小童年里，这是对妈妈全部的印象。

她总是秋天时走，春天时归，留下的仿佛都是模糊的夏天。

剧组的日子又紧张又累，熬夜也是常有的，进组没多久，那些来的人，都从精神焕发，熬出了满脸蜡黄。凯文每天按部就班，十分严谨的工作着，偶尔打开手机看看老公文莱发来的信息，或者儿子的照片，然后痴痴的笑笑，却不怎么回信息。

文莱是个比较理性的人，这几年，即便老婆少有守在身边，他依然没有胡乱生活。他的工作也十分繁忙，白天除了讲课，带团队，给公司做很多策划书，晚上还要接孩子，伺候孩子，这对于一个大男人来讲，已经十分的不容易，可是好在他心态很好，无论有多忙，家里依旧拾掇的洁净规整，他是个完美主义者，所以对工作认真，对生活也一丝不苟，孩子也跟着他，学的很有规矩，并且会自己动手做很多的事情。

日子一如往常，看似平静的水面，却荡过层层的涟漪，分不清是风吹了过来，还是水荡漾了起来。

每次的分开都平静，每次的相聚都无语。

还是在那个机场，文莱带着儿子开心的迎来了凯文的身影，她缓缓的走过来，拖着行李还有疲惫又陌生的身躯，文莱上前接过行李，又摸摸她的头说，这么久了，宝宝辛苦了！儿子看着她，略有生怯的不知道该不该叫妈妈，手不听使唤的摸摸头，或者插进自己的口袋。

一路上凯文时不时的讲剧组里的那些事儿，文莱在前面十分礼貌的回应并附和着她，但却插不上其他的话。文莱偶尔会刻意说说近期他工作的情况，凯文也闪烁其词的说说自己的看法，但却总说的有些不合适。除了这些，好像已经没有什么好说的。儿子也很安静，不爱吵闹，就这样一路的安静。

两个人，本身就不同，个性和向往，工作和圈子。如果生活还没有交际，那和陌生人基本没有什么区别了。

是最后一次吗

坐在一起吃饭的一家人。这一次，文莱终于忍不住开口，想让凯文留下。他很认真的说，“你可不可以去试着去上班？就在这个城市。不要在跑那么远，那么久。我和儿子很想你！”说完，文莱看着凯文。凯文愣了一下，看着他。文莱继续说，“我知道你很需要你的工作，但是，我和孩子，还有我们的生活，都太需要你。”

凯文略有迟疑，想到工作，她只想这样，做自己喜欢的，而不是停留在一个地方，像一棵稻苗一样，等着命运的镰刀把自己收割掉，但是想到文莱和儿子，她的心还是生疼，每次见到文莱疲惫和渴望的双眼，她就觉得自己很对不住他。而她的儿子每次见她，眼睛里仿佛藏着星星，是期盼在闪烁还是忧伤在闪躲，她难以分辨。

那一夜，她不知不觉就想起了那个遥远又模糊的梦，梦里有天空，有男人，还有落霞中无与伦比的飞机场，那就是一个开始和结束碰撞的地方，就像这些年，她的离开和归来，才是她最有存在感的时刻，唯独工作和生活，仿佛消失在了她的时间轴里一样，她是个奇怪的家伙，从小就用幻想放大镜限制了她对生活和人生的感知和认识。或许这是病，得治。

清晨，凯文终于告诉文莱，“再让我走一次。”他不可思议的看了她一下，满眼的委屈和失落感。嘴巴动了一下，后面的话，没说出口。

她出发了，飞机绝尘而去，落日余晖斜照着飞机的铁翅。无论她内心有多纠结，身后的那双眼看到的，往往都是绝情。

剧组生活还是那样又苦又累，每天不停扒剧本说戏，熬灯费油的过着，凯文顶不住病倒了，她最近好像没有收到文莱的短信，躺在宾馆床上的她，给文莱发了微信视频。

好久才接，凯文说自己病倒了。文莱只是关切了几句，让凯文好好照顾自己。

凯文说想儿子了，最近他还好吗。文莱出神了一下，缓缓的说，我把他送到爸妈那里去了。

凯文的心里咯噔一下，很不舒服，没说话。文莱似乎明白她的感受，继续解释道:“我最近挺忙，感觉自己会照顾不好宝宝。所以临时送到父母那边去住了。”

文莱说的虽然有道理，且情有可原，但是凯文还是莫名的生了气，她把视频关了，迷糊的睡了过去。

生活最不爱说话，但当它想让你明白点什么的时候，总是会先把你叫醒。

大夜的星眼

咚咚咚！有人在敲凯文的门。凯文拖着沉重的身体开门。现场制片小北拿着几盒药。

凯文姐啊，统筹的单子都发放完了噢。他把单子递给她，顺便把药放在桌子上。凯文接过，看看通告，没有压力，剧本她都快嚼烂了。她特意瞥了一眼药。

小北说，听说你病了，可也不能老躺着喽。他侧侧身子，略不好意思的靠在桌子上继续说，你知道的，在组里只能带病上阵。不能让大家等着你吧？他顿了一下，说完，把烟头掐在桌子上的烟缸里。

嗯，知道了。凯文有气无力的应着。等小北出去带上门，凯文又立刻躺了下来。可是她却没再睡。看看通告，又是大夜戏。

这次大夜在草原，剧情需要，人很多，演员和群演也多，千瓦的灯把黑夜照的像白天，更显此处热闹，只是白处是白，黑处依然很黑。

道具为戏点了篝火，深秋的凉夜中，有火焰燃烧的地方，就有故事，一场戏过后，大家临场休息，凯文在大监处摘下耳机，缓缓的走向一片漆黑里。

蒙古草原的黑夜，又静又高，繁星一层一层又一层的铺满整个天空，璀璨宁静，凯文手里有烟，也有火。摸了摸，却没点。

回头看看戏场那边的一片喧闹和跳动的篝火，更觉此处宁静。她抬头出神的看着重重星河的深处，想象着星与星之间的距离，她与星之间的距离。那么遥远，很遥远。

她盯住使劲的看。想把寂寞的星光印在眼里。突然觉得嗓子有点痒，她轻咳几下往前走了几步，突然一个踉跄，脚踩到前面一个凹进去的土坑的边缘，凯文重心不稳，尖叫一声，眼看就要摔进去，突然一只手抓住了凯文的臂膀，她慌乱中抓住那胳膊，又抓扯到对方的衣服，挣扎着站稳了。

凯文姐？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温柔好听，不慌不忙。

凯文定眼一看，是A组的场记小佩。便松了一口气。不好意思的松开他的手，松开他的衣服说，你怎么也在这里？

小佩高高的个子，低头看了看她，点了一支烟。休息呢，见你们这边场面大，过来看看，大半夜的怪累，我躺地上看星星差点睡着了。语罢，又坐了下来。

凯文看他又坐下，回头看看戏场。不自觉坐在小佩身边，躺了下来。

原来躺下来看星星可以感觉自己和星空更亲近呢！凯文略有惊讶的说。

小佩低头看凯文，手里的烟火闪烁，借着星光，凯文对上小佩的双眼。果然，星眼俊眉，生的好看。小佩的眼里有星星。就像他身后的星辰。闪烁，深邃。

小佩笑笑，一个翻身也躺了下来。

凯文姐，有没有觉得自己在里面，而别人在外面？他指着天空说。

凯文不解，深深地看向天空。小佩继续说。天空就像一块巨大的黑幕，那些星辰只不过是黑幕以外的光罢了。

这么一说，凯文突然觉得很惊讶，更多的是压抑感，她看着小佩说的黑幕，陷入了碎片一样的回忆。她在黑夜里醒来，她在黑夜里哭泣，她在寻找着什么，却怎么也找不到。她无助的蜷缩在角落里，看着门缝之外的光。她躺在家后的稻谷堆旁，头枕着双手看星辰。

她害怕黑暗，却又依赖黑暗。就像她喜欢清透的新绿，金灿灿的黄，烈火般的赤，优雅的蓝，但自己却常年穿着黑灰色的衣服一样。

哎！凯文叹了一口气，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她想起文莱的背影，儿子的双眼，身体动了一下，略回过神来，正看到小佩看着自己。

凯文姐？你们那边好像在走戏呢？

凯文赶紧起来，拍拍身上就往回跑。嗨！小佩拉住她。她转身一脸疑惑的看着小佩，小佩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果放在她手心里。吃吧。提提神。好看的眼睛笑的弯弯的。

糖果！呃。好吧。谢谢。。。凯文说着小步的跑回去。

一颗糖果对她们这组来讲，还是挺奢侈的。不是没钱买。而是没地儿也没时间买。

混沌与苏醒

她们一早才收工。累的七荤八素的凯文一回来，就栽进被窝睡了。

迷迷糊糊，她又来到了小时候的梦里，还是那个飞机和机场，还是那个男人和月光。当他靠近时，她想努力的张大嘴说些什么，却怎么也张不开。飞机照样划过长空，嗖的一声飞向远方。她想追，却怎么也迈不开腿。她看看四下，月光散开了。黑暗慢慢将她吞噬。她后背发凉，开始发抖。一边挣扎着往前挪身体，一边寻找四面的月光。她拼命地移动双腿，可她离月光却越来越远，直到黑暗全部掩盖了她的双眼。她极度害怕，无处可逃，双手捂着眼睛不敢看，开始焦虑与慌张，压抑和悲伤，她开始流眼泪。

妈妈！妈妈！她听到身后有儿子娇弱的呼喊。她猛的转身看到儿子深深地陷进了一片黑色的泥潭，儿子挣扎着，害怕的哭喊着。双手张开向她的方向求救和挥舞。

凯文又焦急的往儿子的方向挪动身体，可依然很艰难。

凯文！文莱突然出现在她身边，发着莹白的光，十分神奇的样子。凯文一时顾不了那么多，冲着文莱大喊，快救儿子！快救儿子！她指着儿子的方向。

可她忽然看到儿子不哭也不闹了，小手举着，双眼大大的睁着，痛苦的看着她，眼里装满了失望和恐惧的泪花，像天上的星辰一样，轻轻的闪动。他一动不动，仿佛就是在那里等着黑色的泥潭，把他一口一口的吃掉一般。

凯文被吓到了，她用力的往前扑，可她根本挪不开腿，她重重的摔倒，无耐之下，她抓住文莱发光的裤角:“文莱，你在做什么？救救他！求求你，救儿子！”

文莱被她拽了一下，嘴巴张开，还没说什么，身子一晃，像玻璃人儿一样，瞬间哗哗啦啦的碎了。碎了一地。凯文看着散落在手心里的碎片。闪着晶莹的光，有点刺眼，她攥紧拳头，使劲的哭，大哭，疯狂的哭。一直哭一直哭，一直。。

不知过了有多久，世界安静了，她抬起红肿的眼，满脸的分不清是泪还是汗，看看周围，儿子不知去了哪里，她赶紧张开攥着的手，发现文莱的碎片也没了。她在黑暗里抬头，看到一片繁星似锦，高高得挂在她的头顶上，泛着微微的光。

文莱？是你吗？她哑着嗓子问。无声回应。

她依稀模糊的看到刚才梦里的飞机场，远远的。耸立在一片金色和橙色交织的飞霞里。就像她离开时一样。飞霞照耀着机场的建筑物，它们反射着刺眼又孤独的光芒。

凯文站起来，向那个机场走过去。一边走，一边哭。看似立在眼前的机场，却怎么也走不到。她心里一紧，害怕了，开始加快脚步往前跑。一直跑一直跑。眼泪在黑暗里飘洒，眼泪在身边飘洒。她看着自己的眼泪飘向头顶的星空。。

凯文突然醒了，醒的时候双手还紧紧的抱着被蹂躏的乱七八糟的被子。满头大汗。眼睛在梦里哭肿了。她坐起来。从窗帘的缝里挤进来一丝丝光线。她又站起来，把窗帘一下子打开，阳光铺天盖地的冲进她的视线，落在她的房间她身边的角角落落。她被刺的一时睁不开眼。但过了一会儿。周身倍觉温暖。

凯文凌乱的头发在阳光里泛着金灿灿的光。她坐在阳光中给文莱打电话。

喂！怎么了宝贝，你身体好点了吗？文莱接了。

凯文突然很想哭。说，没什么，好多了，我想你了，也想儿子。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你什么时候杀青回来？

凯文说，还两个月就能回了。顿了顿，凯文十分艰难的说，你能来看我吗？反正儿子没在。

文莱说，我看看吧。你把地址发我。有空我会去的。

阳光其实也忧伤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如往常一样，凯文每天很忙，偶尔小佩会来找她讨杯她的酒喝。还弄来火腿，小炒或者零食辣条等一堆的下酒肴。俩人同行，时常一起聊一些剧本和分镜头的话题。他们时常收工后聚一下，无论白天还是大半夜。

一天夜里，小佩坐在凯文的床上吃着薯条，喝着啤酒，聊起了自己的过去。凯文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听着，俩人时不时碰杯，家长里短正聊的起劲，有人敲门，有点醉意的凯文起身去开门，喝的满脸通红的小佩一把摁住凯文说，我来！就向门口走过去。一边走一边嘟囔着，这大半夜的，谁啊，都收工了，各回各家吧！还。。。然后楞在门口，回头看着凯文。凯文侧头，看到文莱站在门口。

凯文赶紧起身穿上鞋子迎了过去。

你来了？怎么也没说一声？然后伸手帮文莱拉行李。文莱没说话，往后撤了一下身子。铁着脸看着凯文。然后拉着行李转身就往回走。凯文彻底慌了。她知道文莱误会她了。

一边追一边说，文莱，你怎么了？文莱？

文莱说:“我来的不是时候。”

凯文说，不是的。不是得。你来的很是时候！

文莱停下。转身对着凯文说，我知道，你们干剧组的都不拘小节。就算自己穿着睡衣也可以和异性彻夜交谈，说着他还打量了一下她的身上。凯文审视了一下自己。文莱继续说，我只是走到你的门口，突然想起来有个文件没做。回去做个文件而已。说完继续的走。走的很快。凯文怎么也拦不住。看着文莱远去的背影。她又懊恼又气愤。

一个文件要坐飞机回去做吗？借口！凯文气的跺着脚。回去了。

她气恼的的坐在那里，一大口一大口的喝酒。小佩偎上来。你男人昂？凯文不说话，继续灌酒，小佩抢下酒杯，哎呀好了。反正都被误解了，你干脆跟我好算了。啪！凯文一巴掌呼到小佩头上。。滚粗。。。

小佩又拿一瓶酒，一边走一边说，好委屈啊啊啊！我又没有做错什么，然后看看凯文不理他，又抽了一只真空鸡爪拿在手里，就惺惺得回了自己房间。

她拿起手机，写了删，删了写。反反复复。。不知道怎么解释。。又怕越解释越乱。。

已经坐在机场的文莱，看着对话框里，凯文的状态一会儿显示正在输入。。一会儿又没了动态。。就这样反反复复。。。

突然，一句话蹦进他眼里“你爱信不信！”。

他一直紧绷的心，落了下来，这倒是她一贯的风格，他太了解她了。

他还是很爱凯文的。但是她就像风一样，无论他怎么使劲的抓，也抓不住，他以为在一起就好了，以为结了婚就好了，以为生了孩子就好了。

不是的，不是那样的，她依然像风一样，到处的飞。有一首音乐，叫“风居住的街道”，每当他听到这个音乐，都会对“风”还有些期待，是啊，风也有停住脚步的的时候，而他，就想做那条风居住的街道。可风何时会停？

他知道凯文是个十分忧郁的人，甚至是抑郁，这几年生完宝宝，愈加严重，为了不影响她的情绪，他一直选择理解和忍让。也许他自己对凯文做的引导太少。可是她时常不在的事实，让他失去了很多次机会。

他思索了一下，给凯文回复了一句“我是真的回去做文件”了。文莱睁着俩眼说瞎话的功夫也不是盖的。凯文彻底的抓狂。

文莱买了回去的机票。凯文等一夜，没见文莱回来。知道他一定是回去“做文件”了。

星星还在不在？

人就是这样，在拥有的时候，只向往得不到的，在失去的时候又想抓住曾经拥有的。而曾经迷失的心，乱了的脚步，还能不能找到路在何方？

自那一夜，小佩来找凯文的次数越来越多，还经常献殷勤的给凯文送好吃的。可凯文这边却觉得每天都挺煎熬的，因为她不知道文莱这段日子在做什么，是不是还在生气。特别想快点结束工作，回家了才能放心。

终于，日子到了，大家一起吃杀青饭，凯文只顾着收拾行李，没有参加饭局，一心想赶紧赶回家。

飞机隆隆降落，日光偏左，凯文的心像卷了的云，还没舒展，她拿着行李，匆匆的走出机场。走远，回头看看身后，阳光厚重，把整个机场镀了一层金光。人群在机场的出入口，进进出出，密密麻麻的，全都带着一样的表情。凯文转过身，打了车，回家。

从包里摸索出数十月未碰的钥匙，冰凉生涩，她艰难的漫长的，拧开了家的门。门开了。

屋里不是从前的干净整洁，也没有儿子的踪影。凯文站在大厅里，看着好似陌生的家。茶几上放着一个手机，她盯着看了一会。放下行李。

文莱？她喊了一句。没人回应。

她踢了踢脚下乱七八糟的酒瓶子，往里走去。

隐隐约约的，她似乎听到有轻轻的呻吟声，又好像低沉的哭泣声。她愣了一下。

一股热血冲上了头顶。

身体开始有点发抖。凯文小心翼翼的挪动着脚步，像上次在梦里一样的沉。拐过卧室的门，她看到文莱赤着上身，趴在地上。脸上有痛苦的表情，浑身颤抖。凯文吓坏了，这几年，没发现他这样过，这是怎么了？她害怕的往前紧赶几步，抱住文莱。

文莱？你怎么了？

文莱翻过身，看到凯文的脸。豆大的眼泪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他突然抱着文莱弯下的腰，哭的像个孩子。委屈，愤恨，无助，还有消沉。一泻千里的随着眼泪哗哗的流了出来。旁边是扔的乱七八糟的针管。

凯文在组里见过这些。脑子像炸了一样。一片空白。

是的，在无限寂寞和压抑的世界里，谁都会有一个输出的通道。这个通道特别喜欢抓住人性的弱点，死死的不放，让他在无限的痛苦中失控，然后强制的释放他的焦虑。最后因为依赖，也许是违心的背叛，也许是彻底的沦陷。

那些满脸神采奕奕的人，通身洁净的人，甚至跟你欢声笑语的人背后，是多深的空旷，多久的荒凉，多混沌的黑暗，谁也不知道。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当热情走到尽头，当期盼变成未知，他们的心就很容易被彻底的黑化了。

凯文不知道该如何收拾这样的残酷，她感觉头顶的星辰开始一颗一颗的掉下来。虚弱和悲痛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坠落进无穷无尽的深渊。

良久，文莱好像十分昏沉的睡了。也许是晕了。凯文缓过神来。

不会的，我的星辰不会就这样陨落。他还有我。她擦了擦眼泪。

一个人想从一个生活了很久的世界里剥离自己，是很痛的。但是痛过之后，肯定就是阳光明媚的日子。凯文这样想。

凯文吃力的把文莱放到了床上。把所有的针剂都扔掉。给文莱擦干净身体。盖好被子。

一通收拾后，凯文很累的靠在厨房的门口，屋里已经洁净如新。文莱在卧室的床上躺着，气色已恢复很多。凯文看看炉上的水，开始冒着蒸汽要开了。

她走向阳台，风从窗外吹进来，好像带着沉沙。她忽然觉得内心很酸涩。

这么多年来，她知道自己内心的抑郁在扩大，她觉得自己内心逐渐失去了阳光然后失去了月光。但是在某一个时刻，她突然发现，其实她还拥有颗星星。是它星光的守护和不舍，一直帮她照着回来的路。可当她想明白，想转身拥抱它时，却发现这颗星星也失去了它往日的模样。不在发光。

也许黑色是可以相互传递和感染的。

她很后悔，她不想让头顶的星星不在发光，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像她一样，从小就独自守着黑暗，无法挣扎，无法逃脱。

她发现，只要有光线照亮自己的眼，她是可以找到回来的路的。而不是一直徘徊在梦里的机场，不知归途。

凯文突然坚信文莱也可以做到，就像当初文莱一直相信凯文能做到一样。

千年暗室，一灯即明。

文莱醒了，凯文过来温柔的抚摸着他的脸。

老婆！文莱虚弱的叫了一句。确认自己没有在做梦。

嗯，文莱，等你好点了，我们把儿子接回来吧。我突然想找个工作做。

凯文低头，看到文莱的眼里有星星在闪动。好看极了。

她星星在燃烧-微弱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