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王小波的男孩

在认识他之前我没读过王小波，也没谈过恋爱。

大学新生都逃不过社团招新这一劫。没想到心心念念的文学社招新大会让我大失所望。一个个学生模样的社团干部，看起来个个官架子十足。

“入社先交50元会费，才有投稿资格。”他们如是说。

我看得兴味索然，起身离去。

没进文学社，我依然写作投稿。文章也陆续在校内外期刊上发表。

没多久，文学社的社长找到了我。她是个高高瘦瘦的漂亮女孩。

她手里拿着一篇我在校报上刊登的散文，说：“来文学社吧，你文章写得那么好。不来是我们最大的损失。”

她笑起来很温柔。那时我多少有些虚荣，听到她这样的认可，我很欣喜。同时我也觉得她和别人不一样，身上的书卷气很浓，颇有古典美女的风韵。所以，我在她的引荐下进了文学社。因为互相欣赏，我们也成了好朋友。

如果没有他，也许我们会一直都是好朋友。

他是她的男朋友。也是文学社的社长。我听过他们俩的故事，因为彼此志趣相投走到一起，一起写文章，一直创办了现在的文学社。我很羡慕他们，我觉得最好的爱情不过就是这个样子。

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了一条他的短信。信息很短，只有一句话。

“你很有才华，我很喜欢你的文章。”

我回了句：“谢谢”。

从那天起，他的短信每晚都会出现。最初只是聊些文学社的事情，后来慢慢变成闲聊。

“你最喜欢的作家是谁？”

“你喜欢法国吗？那里有大片的普罗旺斯花海。还有多瑙河，还有弥漫在街头巷尾的浪漫……”

有时候是一首小诗，有时是一支歌。

我开始明白他的示好。所以，我不再回信息。但还是忍不住会打开看。

有一天，他又发来一条短信：“我在操场等你。”

我犹豫了许久，还是去了。

夜晚的校园从不会寂寞。情侣们三三两两地散落在各处。或低头呢喃，或巧笑倩兮。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有些紧张。

他正站在操场边的路灯下面，手插口袋，时不时地看看通往操场的路。

我不得不承认他很好看。

我想，也许跟他说清楚比较好，我不喜欢和人暧昧。我深吸了一口气，走了过去。

他看见了我：“你来了？”

我问他，“找我什么事？”

他苦笑着说：“你为什么一直不回我信息？”

我沉默不语。

“我很苦恼，我喜欢上一个特别的女孩。”他走近我说，他的睫毛忽闪忽闪的，就像蝴蝶的翅膀。

我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讨厌他。

那天，我和他在操场走了一圈又一圈。聊文学谈理想。他喜欢顾城，我也是。他喜欢杜拉斯，我也是。他也曾为了看三毛不眠不休过。

我觉得他和所有男生都不一样。

那天之后，他的短信愈发密集。我有时回，有时不回。只是再也不去文学社了。

很快放暑假了。最后一门考试结束，我急急忙忙往火车站赶。还没出校门，行李箱就被人一把抓住。

回头看，是他。

好久不见，他看起来有些颓丧。

他拽过我的行李箱，说：“我想送送你。”

我没有说话，和他一前一后走着。

他打了一辆出租车。我和他并排坐在车后排，尴尬得大气不敢出。

他突然恢复了平时开玩笑似的口气，问：“你是不是怕我？”

“我为什么要怕你？”我反问他。

“你连看我一眼都不敢。”他说。

有什么不敢？我心里想着，猛地转头，才发现，他的脸好近……

我赶紧又把脸转向窗外。

他笑了起来，从背包里掏出一本书。

“这本《黄金时代》是我最爱的书，有空你也读一读吧。这个暑假很长。我希望你能记得我。”他把书递到了我手里。

我听到前面司机师傅的笑声。他肯定以为车上坐的是一对小情侣。

春运期间的火车站人山人海。到处都是背着大包小包的人在挤来挤去。我有些恐慌。他却利落地背起我的包，拉着皮箱，走在我的前面，一路喊着“让一下，让一下，麻烦让一下”，然后另一只手很自然地牵住了我的手。

第一次牵他的手，指间彷佛有股电流穿过，然后布满全身。他的手很大也很温暖，我舍不得松开。

他买了一张站台票，一直把我送上火车。我俩好不容易挤到座位前，他把行李帮我一一放好。又叮嘱了两句下车时别忘了拿。然后又细心地帮我把座椅套整理平整，我鼻头一酸。我从小就是一个人独来独往，到哪里都得靠自己，第一次觉得原来被人照顾的感觉那么好。

他收拾好，看着我的脸说：“你怎么要哭了？是不是舍不得我？”

我猛地吸吸鼻子，不想理他。

在下车前，他深深地看着我，他的眼眶也变得水汪汪的。

“别坐过了站。”他又叮嘱了一句。他下车前，突然捧起我的脸，在额头蜻蜓点水似的亲了一下，然后扭头就跑。

我像被雷劈了一样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对面的大叔笑着说：“你男朋友真可爱。”

我恨不得找个火车地板缝钻进去。

我低着头，胡思乱想着。

“砰砰砰！”有人在捶车窗玻璃。

我就坐在靠窗的位子，一抬头吓了一跳。他正站在车窗外面一脸坏笑地看着我。

他肯定看到了我傻笑的样子。

车开了，他的身影越来越远。

十个小时的路程。我翻看着王小波，心里想着他。第一次，我觉得时间那样短。

我来到另外一个距他千里之遥的城市。下车的一瞬间，第一次，我的心空落落的。

暑假里，我每天都盼着他的短信。别人说中文系的男孩都是情话高手，一点不假。

“你今晚抬头看星星了吗？你知道，有多少星星我就有多想你。”他说。

我真的会抬头去看满天繁星，突然觉得那样的夜晚，一切都因他而不同。

“我盼着今年的初雪，因为我早想好了。初雪时，我要默默许愿。让那个女孩永远快乐。”

我也真的开始盼望初雪。

……

那个暑假我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呀？我已经忘记了自己遇到了哪些人做了哪些事。每天都像是在梦里。

该面对早晚要面对，暑期快结束了。他说开学之后，我们一起去找他女朋友说清楚。我想起他女朋友的脸，她温柔地笑着对我说：“你文章写得真好，我真的很欣赏你。”

我突然惊醒，懊悔到极点。我这是在干什么呀！

“以后不要再给我发信息了。我一点儿都不喜欢你这样的男生。”我告诉他。

从那以后，好长一段时间他没有再发信息来。直到我生日那天。

我没有过生日的习惯，我像平常一样一个人去图书馆。

手机响起短信提示音，是陌生号码。

“那一年我二十一岁。在我一生的黄金时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爱，想吃，还想在一瞬间变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

我知道这句话，出自王小波的《黄金时代》。我知道是他。

那是我刚满二十一岁的第一天。我看着那条短信，泪水一滴一滴地落在手背上。

我没有回短信，我们再也没有联系过。

他也许早就带着她去浪迹天涯，带着她去看山看海看云彩。

后来我又坐火车去过许多地方，每次我都会提醒自己细心一点，自己把行李一一放好。自己整理车座的椅套。

看到车窗外的风景我还是会微笑。我始终记得在自己最好的年纪，有一个喜欢王小波的男孩，对我说过：“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