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此情已自成追忆,暗忆欢期真似梦
“卢浣霓,今下午导员有事找你呢”。
“哦,我知道了”。十九岁生日的当天,没有蛋糕,没有礼物,打工至九点多,一个人骑着自行车回到宿舍。我需要钱,为了学费生活费,没有母亲打理的家里已经负债累累,我再也不忍心看到饱经风霜的父亲从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碎币颤巍巍地一点点给我凑钱。
第二天上午找到导员,被告知是学校内部勤工俭学的名单出来了,我被分配到了环境最好的图书馆前台,只是负责帮忙办理学生的借阅证和取阅退回书籍事宜。虽然工资不高,但对于我来说已然是天大的恩赐。
稍作休整,第二天晚上我就来到了图书馆。
C大是这个北方强省数一数二的好学校,硬件设施也是相应的很完善。图书馆建得很恢弘大气,每天下课后总有很多学生前来看书学习,所以前台的工作尤其繁忙。尽管如此,我还是很感激学校领导给我了这个不需要蹬自行车去市里打工就能赚钱的好机会,勤劳地像只小蜜蜂忙得不亦乐乎。
十一点闭馆,快到下班时间了,人已经走得差不多,我伸了伸懒腰活动了下酸楚的筋骨,准备下班。
“老师,不好意思,我需要补办一张图书证”。
是个个子很高的男生,许是赶时间一路狂奔过来,脸颊上罩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眼窝有点深,眼睛很大却不是张扬的双眼皮,眨眼睛时才发现是很好看的内双。眼角微微向下,怕耽误我下班所以说话时带着歉意的微笑,眼睛瞬间变成了略带点可爱的“八点二十分”的模样。长睫毛,高鼻梁,唇不薄不厚,发不长不短,配上干净合体的一套白色运动服,清新地竟似四月的微风,看得我大脑空白了一秒钟。
我脸红了,“我有那么老吗?”
他愣了一下,仔细看了下我的工牌才知道我只是本校在此勤工俭学的学生,知是他的同龄人他才不好意思地笑了。
填写补办申请单,挂失原借书证,重开新户名,电脑系统里的一切不出十分钟已全部办好。
“新的图书证需要拿去重新打印,可能得需要两三天”。我边关电脑边对守在一旁的男生说。好困,白天上课晚上打工果然是很耗费精力体力的。
他见我打哈欠,柔声问:“打工挺累的吧……”
心里“咯噔”一下,这么久了,第一次有人这样问我。我没做声,心里的酸楚不必被陌生人看见,努力挤出一丝微笑说:“还好”。
“不早了,是我耽误了你下班,送你回宿舍吧”。语气很笃定,却也掩不住其中还有一丝颤抖。
一左一右,无声无息尴尬地走了一段路,终于有人先开口说话了。
“我……我叫钟松,大二生物工程系的。你呢……”明明是个挺拔高大的俊朗男生,为什么说话却如此腼腆?
我居然“哧”地一下笑出了声,他一脸茫然地看着我问怎么了。
“你的名字好拗口啊”。抬头看他,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着实把我逗笑了,不忍让他再犯迷糊我就只好说实话了。
“哦……哈哈……我还以为我说错话了呢……”
“卢浣霓,浣洗的浣,霓虹的霓,大一历史系”。
“浣霓,好名字。你是想飞上天空浣洗彩虹么?”他终于不再拘谨,笑着问我。
我也笑着反问了一句:“那你送我飞机么”?
“我送你直升机好不好”?
“噗……不开玩笑了,我到了。谢谢你送我回来”。第一次感觉图书馆宿舍之间的这段路如此短。
“不客气。晚安……”钟松挠了挠头,浅笑着道别。
第二天最后一节课老师拖了堂,急急忙忙赶到图书馆,馆长助理付老师笑眯眯地说下午有个男孩来找过我。
有人找我?很纳闷在这个学校里一向都很自卑孤僻生活着的我,能有什么朋友来找。
“他说晚上他有事过不来了,让我把这个东西交给你”。
浅蓝色打底白色小桃心的包装纸,不大不小,分量也不是很重,我狐疑地拆开包装,一架惟妙惟肖的直升机模型赫然在内。
原来是他。
盒里还有一张纸条,工整俊逸的钢笔字和昨晚挂失申请书上的一模一样。
我抚摸着那架做工考究的小直升机,看着纸片上短短的几行字,心底涌起一股蜜流,甜到似乎忘记了这十九年来经受的所有苦难。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十九岁,二十岁,二十一岁。
三年,一千多个日夜。
没有手机可以随时联系,每天早上都是心照不宣的宿舍楼下见。七点钟起床,洗漱完毕,七点半来到宿舍楼门口,寒来暑往,阴晴雨雪,钟松每天都抱着一个不锈钢饭盒在那里毅然站成一棵松。
知道我爱吃三食堂的素烧鹅,爱喝一食堂的南瓜粥,所以,每天清早钟松都要早起半个小时,奔走在两个食堂和宿舍楼之间,只为在我起床后能吃到最喜欢的东西。
因为大我一级,也幸得他自小聪慧,功课一直很不错,所以两人都没课且我不需要打工的时候,我们都会泡在阅览室里。
某天,我站在书架前看纳兰词看得入了迷,全然没察觉到旁边的人取高处的书时一不小心弄散了一大排书,有几本新上架的崭新书籍不偏不倚正好打到我的脸,一阵火辣辣的疼。
回到座位,钟松心疼地问我怎么脸红成了这样。我稍稍一碰痛处,竟然被划出了一道小口子。
钟松轻轻吹着伤口,伏在我耳边说:“不管你脸花成了什么样,等你毕业那天我都要娶你”。
我一怔,转头看他,正好对上他不容得人半分质疑的诚挚眼眸,那一秒,彻底沦陷在这已三年没丝毫变质的柔情里。
钟松毕业离开学校的那天夜里,漫步在学校花园长廊,他一脸神秘地让我闭上眼睛。我故意耍赖,偷偷看他究竟要怎样。
昏暗中只见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轻轻放在我手中,细密的丝绒盒面摸起来质感很好,温糯酥痒沙沙的感觉,一如钟松温热的手掌抚在我的脸上。
“好了,睁开眼睛,打开盒子”。
盒子开启的那一刹那,我就哭了。钟松单膝跪地,从我手中拿过盒子,取出盒子里那枚戒指,轻轻套在我左手无名指上。
我捂着嘴试图克制住想极力呼喊出来的幸福声音,热泪簌簌地滚落下来,打湿了手掌,浸透了胸前的衣裳。
“小霓,一年后,我来娶你。”
“嗯嗯……”此时的我已说不出半个其他的词语,只知捂着嘴落泪。
相拥,热吻。那一夜,花园里的虫鸣成了我们婚礼的交响乐队,此起彼伏,余音绕梁。漫天的柔美月光成了我免费的婚纱,无需裁剪,浑然天成。
钟松,我挚爱的人啊,再过一年我就正式成为你的妻,你就正式成为我的夫,一生一世,不离不弃。
可是,为什么,半年后你却来告别说要去澳洲三年呢?
我们不是说好了一年后我毕业了你就直接来娶我么?
为什么你要先走了呢?
我永远忘不了那天。
大四上学期结束了,寒假只能是无忧无虑的孩子们才能享用的,回到老家,找了份餐厅的临时工,又是辛苦劳累的一整天。父亲跟随同乡的人去了遥远的南方海滨城市打工,一年才回来一次,短短七天只够过个年,大年初三过后便要继续回去奔波。整个屋子,空旷到只剩稀薄的回忆。父亲说回家看看吧,常年没人住,屋子也是会忘掉旧主的。
彼时,钟松已经在C市一家颇有名气的外企顺利过了实习期。依旧是每天都有联系,电话打到我家里时,我总是刚刚结束打工,再疲倦,一听到他一如既往的温柔声音精神也会好了一大半。
旧历大年初七,钟松来到我打工的餐厅,手里捧着一束我最爱的百合。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直到定睛看了好几秒确认了是他才不顾一切冲了过去扑进他怀里。他抚摸着我柔软的发,不住地柔声说:“是我,真的是我……”
晚上一起回到我家,高兴地下厨炒菜,系上围裙时幸福地像个已婚的小女人,我的丈夫就坐在客厅里,等我为他端出最合口的饭菜。想到再过半年就可以天天过上这样的日子,我的笑溢满了眉梢。
出乎意料地安静,安静得让我恐惧。我为他斟上酒,那是他特意从C市带过来的上等干红,却见他展不开的愁紧锁在眉头。
“小霓,我……公司派我出国几年”。终于开口了,却是这样一个让我始料不及的事情。
我一时间竟接不上话,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好看的眸子里满溢忧伤,那是多让人揪心的神情,而我此时却无法像从前那样去轻轻拂开他紧皱的眉。沉默许久,端起他的酒杯一饮而尽。差点被呛到,我捂着嘴,泪开始无声地流。
钟松夺下我手里的酒杯,捧起我的脸,不住地为我擦着眼泪,哽咽着说:“对不起……对不起……”
我甩开他的手,却被他一把拥进怀中紧紧搂住,我似乎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也或许是心碎裂的响动。我不再挣扎,报以最紧的相拥,两人恨不得烙进彼此的身体里,恨不得把呼吸都融为一体。
夜里,蜷缩在我的小床上,空气冰冷到让人近乎绝望。和衣相拥,身边是我最爱的人,这个世界,再黑再冷又怎样?
“我一定尽早回来……对不起……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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