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心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这是周天人写的一句词，意为恋人初见时意念如天旋地转，恨不得日日相伴，夜夜厮守，然经久之后，却结局往往在意料之外，多是时过境迁，烟消云散，一生一世，徒留伤感。

    再次见到二师兄的时候，已经是很多年之后。二师兄依旧穿着那件紫色的锦袍，这么多年过去了，锦袍依旧如新艳丽，二师兄却有了丝丝白发。二师兄从小是个孤儿，亦或是说弃儿。二师兄的思维永远的停留在了三岁，后来他的父母带他寻遍附近的郎中，都无法医治，亲人终怕一生拖累，在北王族繁华的渔阳城，将二师兄遗弃了。婆婆和那人发现二师兄的时候，二师兄已经守在一个面馆门口很久了，二师兄想进去，却又怕拒绝，就那样在门口，站了一个下午。

    婆婆看到二师兄瘦小的身躯，披着一件成人的锦袍，心头似有所动，终于抚了抚二师兄的面庞，问道：“孩子，你想要什么？”

    二师兄从面馆里那碗热乎乎的面上终于回过头来，望着父母消失的方向，喃喃道：“我想要妈妈，你能不能给我一个。”

    后来，婆婆和那人把二师兄带回了武家沟，和那些被遗弃的孩子们一起生活。二师兄经常披着那件锦衣，所以婆婆就一直叫他锦衣，莫锦衣。

    再后来，那人花了很大的力气，治好了二师兄的病。

    其实，我们这些孩子们一直都不喜欢那个人。因为我们都知道，婆婆很喜欢他，但他却始终和婆婆若即若离。

    终于有一年的夏天，塞北雨盛，草木繁密，鲜花如锦，似乎更胜江南，一只极北之处飞来的雪雁带来了一封书信，那人看后坐在葡萄架前望着北方天空，一动未动，直到黄昏。黄昏时，婆婆终于也坐在那人身边，只记得当时晚霞绯红，桑干河水清澈，一架一架的葡萄都已挂果，想来都知道是个丰收的年景。婆婆也一动未动，那一晚，苍穹星辰，万籁俱寂，直到黎明的时候，婆婆竟然哭了，哭的一塌糊涂。

    我们被婆婆照顾了很多年，婆婆带我们视如己出，我们总认为，婆婆双十年华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配那个人已经绰绰有余，只是那人却一直若即若离。

    我们总认为，让婆婆哭的人，总不会是好人。因为婆婆很好，而且婆婆从来没有哭过。只有那一次，婆婆哭的很伤心，很伤心。似乎积蓄了很多年的眼泪，都流了出来。那人只是轻轻地揽着婆婆，却久久未语。

    太阳从东方升起的时候，婆婆似乎已经流干了泪，紧紧的抱着那个人，柔声说道：“你走吧！”

    那人不过比婆婆大几岁的年纪，鬓角已经隐隐有了丝丝白发，面上似乎满是感激、羞愧，亦或是其它复杂的表情。

    许久，那人只说了一句：“我帮你忘记我吧。”

    只记得婆婆当时凄然一笑，说道：“你都走了，就把回忆留给我吧。”

    那人走的有些犹豫，但从步履之间，却又看出很多坚决。

    再次见到二师兄的时候，是在庐州城外的翡翠湖畔，二师兄依旧披着那件似乎亘古不变的锦袍，端坐在湖边，手中执一双两米长的木筷，闪电般的夹起湖中的小鱼，轻轻抛给趴在他身边的一只大龟。大龟轻轻仰头，接住小鱼，一口吞下，然后又懒洋洋的闭上眼睛，晒着太阳怡然自得，似乎沉沉睡去。

    二师兄交给我一个匣子，他说里面的东西对于他很重要，要我送去到极北之处玄武观的一个朋友。我接过匣子的时候，只见一个手掌大小的匣子，却很重，很重。

    临走之时，二师兄似乎犹豫很久，终于说道：“若你在江湖上遇到一个寻找锦衣的女子，你一定要告诉她，就说锦衣已经死了。”

    “开到荼蘼花事了，尘烟过，知多少？”相传这是周天人羽化之前，写的最后一句词，也是在神州大地流传最广的一句。

    当花开又花落，流年似锦，却错过了最好的年华。尘烟如梦，却抵不过最后沧海桑田的烟消云散。我忽然想起婆婆以前说过的一句话：人，出生的时候，心是这个世界上最一尘不染的地方，然岁月悠悠，时光荏苒，江湖险恶，风霜几度，当你的心不再为任何悸动，我们冷漠的连自己都害怕。那时候，请把心掏出来，用回忆来洗涤心灵，至少还能发现自己当年的初衷，是为了什么而出发。

    离开二师兄的时候，庐州下了很大的雨，宛如那年那人离开武家沟之后的那段日子，我只记得，在那之后，婆婆却是再也没有笑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