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美国北部的小城,位于五大湖地区,属于有名的工业衰落地区。你搭车在市中心附近闲逛,不出几分钟就可以看到废弃的工业厂房,硕大的烟囱,以及一大片破落的低矮平房。市中心不大,该有的高楼也有几座,历史底蕴深厚,街道干净宽敞,很少有大城市特色的堵车,棒球比赛的时候除外。
夏天的时候是K城最好的季节。湖边,啤酒,摇滚,户外,构成了夏天的生活轨迹。夏天的时候很少下雨,每一天的天空都是干净的,偶有飞机滑翔过留下的白色痕迹。每到傍晚,夕阳就会变成粉紫色带着一丝橙色,云朵像培根一样陈列着,每一天都是最完美的舞台。这时候的上城区是热闹的,学生们刚刚下课,正是各个餐厅里塞满了人的时刻。街口有一家最普通不过的酒吧,一半在室内,墙上挂着几个巨大的电视,正放着体育比赛,有时候是篮球,有时候是棒球。调酒师慢悠悠地调着鸡尾酒,因为这个点客人不多。水蒸汽沿着杯壁滑落在木质的桌面上,透过那个小水球,能看到模糊的冷酷的金黄色的光。等夜幕降临,另一半露天的座位才会慢慢被填满,所有人尽情地聊着,吃着塔可,在暗淡的灯光中享受夏日迷醉的气息。夏日,本身是有自己的味道的。第二天,如约而至。
天气渐渐转凉了,秋天很短。一阵风的时间,把K城所有的落叶吹落在地,只有枯灰的树桠直指天空。没有人能分清楚秋天和冬天的分界线在哪里。不知不觉,已经落了第一场雪。整个城市都白了。所有的喧嚣好像都被一条毯子盖住了,只有宁静祥和,像是童话里的世界。如果天气够冷,北面的湖是会结冰的。那时候,天空中所有的海鸥都爱落在冰上,像是被冻住了双脚。人也仿佛慢慢变得倦懒,不爱出门,过上了没有空调和暖气就不能过活的生活。今年的冬天,是个暖冬。
新闻好像是一天之内爆炸出来的,陆知回忆的时候是这么说的。虽然有人整理了非常明确的时间线,但是最初的最初,谁会在年关将近的时刻注意那一个小小的病例。今年开始,发生的坏事太多了。很久以前,陆知就听说过这样一个说法,接下去这一年是过去十年内最坏的一年,也是接下去十年里最好的一年。她深以为然,不以为意。哪个人在面对这样宏观的概念时,能将自己代入这样的想象。大部分人能看到的,也就只是眼前的一点。直到数字节节攀升,所有的媒体聚集于一点,所有的人开始谈论同一件事情,陆知才意识到,这场灾难真的开始了。
疫情期间,陆知看到了太多的新闻,已经超过了大脑所能处理的负荷。令人气愤的、痛心的、质疑的、感动的,每个人每天都要遭受好几遍这样精神上的洗涤,才能带着被掏空的情绪沉沉睡去。而第二天,总有更离奇的故事出现。人性是光辉的,人性是丑恶的。制度是溃烂的,制度是有效的。人间的哀嚎让人绝望,而人间的奇迹也让人心生希望。所有人都失去时间上的感知,只知道不能后退,于是混混沌沌地走向一个未知的世界。一个个议题的出现,让所有人仿佛都成为了上帝,抒发着心中理想的国度。这种虚幻的权力感,会带来一个更好的世界吗?这会是又一个大轮回中的小轮回吗?
最近的有些时候,她时常会想起曾经。03年非典的时候,她还小,没有什么记忆,稀里糊涂地就活到了初中,经历了甲流,也没当回事儿。也就是上学时每天校门口要测体温。记忆里,那时候学校还组织每天中午喝中药。若是现在的她,也许早就在社交媒体上开骂这件事了。事已至此,也就不翻陈年旧账了。这次是唯一一次,离灾难如此近的时刻。所有人的苦难,怼到了眼前,甚至连自身都岌岌可危。当人真的身处历史洪流的巨变当中的时候,远处的事儿有时比眼前的事儿更为真实。人也许只能活在过去与未来。至于当下,总得等它成为过去,才能细细品味。
找工作的时候,职位描述里有时候老写着一条abilityto work with ambiguity。至今她才悟得这种能力是真难得。很少有人面对未知,是不恐惧的。陆知爱看老电影,不是拍出来的年份老,而是时代背景老。陆知想起一部电影,叫《自梳》。故事背景是抗日的时代,两个女子相爱又因为战争分离,时隔几十年又重聚的故事。几十年的时光,浓缩到电影里短短两个小时就结束了。荡气回肠的情节,因着时空的距离压缩了不少威力。如今想来,真的是难得。战争是无常的,鲜活的生命变成尸骸也只是一两秒的事情。尤其在那个时代,人就是最草芥的存在。当玉环拿到了可以离开上海去往海外的船票的时候,甚至她已经上了船。但她为了意欢,又跳进了河里游了回去。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危在旦夕的生活,因为爱情,因为义,却变得让人能够有勇气走下去。当代的人们没有办法体会到当时抉择的困难的。事情换到和平又医疗发达的今天,疫情的存在,终于让人有了一丝灾难的滋味,那是之前数千年人们生活的常态,但是有多少人能做到玉环的十分之一。十分之一,不求不离不弃,甚至只是留下几个口罩,那也已经是温情了吧。至少陆知对自己的要求是,她要做一个好人。
疫情的生活是无聊的,以往一刷好几个小时的手机,于此也快失去了吸引力。有时候在微博上,陆知刷到以前去过旅游过的城市,就开始感慨日本的幽静与文艺,走在郁郁葱葱的金泽园里好像就是昨天的事。一觉睡醒,就已变天。她开始慢慢规划疫情结束后要去哪儿玩,仿佛眼前的一切都只是暂时的。可是世界真的会回到以前的样子吗?而她本人真的会逃过这一劫吗?不可否认的是,整个世界即将变成一个新的格局,而作为一颗颗尘埃的我们,也许真就成为了被历史车轮驶过的遗忘的个体。
K城的一切都还如同往常,超市每天供应新鲜的鱼虾,人们谈论着晚餐去哪里吃饭。三月份的天气也是多变,昨天K城下了雪,今天起了雾又下了雨。整个城市如同绿野仙踪一样静谧多变。只有地图里一个个被点亮的形状,告诉人们,这不是一个孤岛。第一天160,第二天230,第三天341。朋友圈里,又是被割裂的世界。
陆知看着这一片混沌,一时不知该从何吐槽起。关上所有的电子屏幕,这世界的所有的破事儿好像都消失了,清净了。她看着面前的白墙,感到一阵空虚,脑子里自动出现了声光影,她自言自语道,该出去走走了。可也出不去,隔离着呢。最后只能像一头困兽,看着窗外的白云和树杈发呆。反正,一切总是会过去的,就像我们曾经历过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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