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近来,除了工作也有了一些个人的小追求,所以我仿佛一列疾驰在三轨上的火车,一边要想着学生,一边又想着读书写作,同时还要把一切家务做停当,便觉得脑子里再也没有空间能挂念着父母。
周六挤了个吃午饭的间隙去看望父母,到了的时候,母亲已做好一桌丰盛的饭菜。见到我便是一脸的灿烂,没几句寒暄便坐下吃饭,母亲依然是让我们先吃,她自己却坐在离饭菜最远的桌头,静静地看着我们。从早上六点钟起床,像铊螺一样不停地转动,只有这个点儿,她才肯坐下喘口气,所以母亲总是说:“让我歇会儿,你们先吃。”我们也就习惯了这个样子。待到母亲吃饭时,好吃的已被孩子们扒拉的只剩盘底,母亲就只有收底的份儿了。似乎从小到大,我们爱吃的,母亲都不爱吃。尽管现在不缺那口吃的,但母亲依然保留了过去的那份谦让。
吃完饭,我习惯性地掏出手机,母亲则坐在身旁有一搭没一搭地唠家常,无非是东家长,西家短的琐事,我不时地嗯嗯啊啊应几声,心里却想着自己的事儿。猛一抬头,母亲的面容映在我的眼里,心里一惊,母亲的面色暗黄,皮肤松弛,老年斑已赫然布满脸庞。暗问自己,我有多久没有凝视母亲的面容,有多久没能陪她说说知心话了?放下手机,我说:“妈,我给你洗个苹果。”妈却先我一步站起来:“我去,我去。”母亲转身的那一刻,我鼻子酸酸的,注视着她的背影,母亲走路有些跛,全然没了过去那份从容。这才得知母亲右膝骨质增生,虽说吃了药,缓解了疼痛,可病去如抽丝,恐怕母亲还得忍受一段病痛的折磨。我借口洗手,转身进了卫生间,泪水已不觉淌下。
三十多年来,母亲像一口永不干涸的井,源源不断地为我们付出着,我们早已习惯了索取。弟弟一家五口吃喝住用,全靠母亲张罗;我们买房,她又变魔法似地凑齐五万块;平日,我给她买衣服,一百多块的衣服,她倒会塞给我二百,大事小情,她总想着我们,明明想我们,却说:“别来了,你们都忙。”
日子就这样流逝着,不经意间,母亲已白发丛生。不管她承不承认,不管我们愿不愿意,母亲都在一天天老去……
二
婆婆静静地躺在病床上,床头卡上的诊断一栏里写着“TIA”——短暂性脑缺血发作。其实,一个月前医生就检查到婆婆体内多处毛细血管堵塞,嘱咐她不能再离药。可要强的婆婆一肩担负着照顾九十多岁爷爷的重任,一肩挑起因病手术的女儿的护理重任。药吃了一段时间便停了,理由便是她挂在嘴边的“我心说不算啥事哩”。一辈子操劳的身体,终于再次向她发出警告,近十分钟的视觉模糊使她不得不放下沉重的担子,不得不停下匆匆的步履,躺在病床上,暂时抛却一身的疲惫。
护士前脚刚走,婆婆就自己把开关推至最大,随之液体便由“滴嗒”转至“淅沥”。我急上前阻止,可婆婆却皱着眉抱怨:“滴这么慢,得输到啥时候呀!”我知道婆婆心里不仅仅是放不下家里那一摊子,更是不愿承认自己已病到无力持家。
是的,婆婆是家里的一片天,自打我进了家门,她就常说:“你工作忙,家里的一切都由我来。”可若单是家务,也就罢了,她还有更多不为人知的苦痛。大姐十九岁那年出了车祸,脑干严重受损,许多人都劝她放弃,说是救过来也是个拖累,可一贯和善忍让的婆婆大发了一通脾气后,便开始了为女儿看病护理的漫漫征程,其间的苦与痛不足向外人道也。后来姐姐找了个婆家,却终因自己身残,找的婆家也是村里老实巴交、一穷二白的主儿,自然少不了婆婆的帮衬。尤其是为了给他们家传宗接代,大姐生了一双儿女后,婆婆便成了两个孩子理所当然的监护人。那时候的婆婆一边经营着一个鱼塘,一边拉扯两个孩子,从没个消停的时候,能像邻家大婶那样坐下来晒晒太阳都是一种奢望。现在两个孩子总算是上了高中,可九十多岁的爷爷又成了一种负累,加之前段时间大姐手术,种种艰辛使得婆婆连生病的权利都不敢有。
如今,躺在病床上,婆婆却不能不安静下来,液体一滴一滴,放慢了婆婆生命的节奏,宣告着“你已变老、你已变老……”
三
有一段时间,我每天梦见父亲离我而去,梦中哭得死去活来,醒来尚心有余悸,暗自庆幸只是一场梦。但我知道,这样的一天在未来的某一天终会来临,我只祈祷着这一天来得迟一些,再迟一些……人间最可悲的事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可太多的人不能珍惜父母与我们渐行渐远之际那宝贵的陪伴,太多的父母在失落与孤零中行走在生命的终点站。
医院里和婆婆临床的是一位七十多岁的老人,病情要重一些,这边插着氧气管,那边打着点滴。或许是躺久了不舒服,便总爱动动,那天不知怎么回事,氧气开得大了,陪护她的儿子便像呵斥孩子般质问老人:“你把氧气开大了?”“没有。”老人怯怯地说。“你没开,谁会给你开?这一屋子人,谁会动你的开关?你到底开没开?”那不依不饶的语气,俨然像警察在审问说谎的犯人。虽说老还小,老还小,可老人毕竟是经历了一世沧桑,他的内心是明澈的,面对子女的不耐烦,老人又该作何感想?
另有一次,邻家一位大婶拿着儿子淘汰的智能机,找我教她玩儿微信。那位大婶是个知识分子,几番示范,几次演练,基本功能倒也掌握个十之七八,比我想像的要好一些。临走时,我随口说了一句:“有什么不懂,再让你儿子教。”可没想到这句话倒一下子打开了她怨愤的闸门。原来,这款手机她都用了一年多了,好几次让儿子教她用微信,儿子都不屑地说:“你眼睛又不好使,玩儿什么微信?弄不好几十块话费就没了……”大婶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暗骂儿子不善解人意。
我固然不曾像这两个儿子般呵斥父母,可我对父母的关心与其对我的付出,却也是寸草春晖!我内心的愧疚在一点点发酵,是的,父母在变老,我们是时候长大了!忙里偷闲,陪父母走走;放下手机,和父母聊聊;想其所想,给父母解惑。你的一举手一投足,一凝神一蹙眉,足以决定父母是高兴一阵子,还是默默地把忧伤积于心间。
我深深地记得,奶奶猝然逝去时,爸爸一遍遍懊悔不已地说:“今天中午的饺子为啥就没给你奶奶端上一碗呢?”爸爸悔得哪是那一碗饺子,悔得是没能最后再尽一份孝心,没能最后再看一眼奶奶满足的笑脸呀!
是的,父母在渐渐老去,我们行孝当及时。莫错过每一次凝视,莫错过每一次相聚,莫错过每一次行走时的搀扶,莫错过每一次生病时的陪护,莫让父母心中不悦,莫让自己留下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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