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春未尽之时,又买了兰花回来。把花盆的残土全部腾空,再把兰花肥厚洁白的根系放入盆里,小心翼翼地把兰花石、花生壳一层层地铺在根系周围,再沿着盆边倒入一小瓶水 ,看水很快溢岀,流入盆底的托盘中。此时,将近中午,阳光从窗外斜射进来,已照在兰花的叶子上。怕兰花不适应新家,便赶紧把兰花放在阳台窗帘旁边,遮一下蔭。傍晚再出来看时,见日影西斜,光影穿过兰叶间隙,修长的叶子,舒展在融融的夕阳中。
过了几日,再去看时,兰花已稳稳地立在盆中,以前从根茎部发出的二十来片细叶,墨绿油亮,俯仰之间,相互呼应,挺拔雅致。拨开一点兰花石,仍有些湿润,便没敢浇水。前几年养的兰花,都是因为水浇多了导致烂根,所以今年养兰,格外小心。
都说兰为花中君子,而要成为君子,可能与养花类似,不断修正、呵护,才能长成。尽管我们养的兰花从未开过花,但是在生长过程中,那秀气、细长、端庄秀丽的一片片绿叶,仍给我们带来许多安慰和喜悦。
曾经在宣纸上学古人的样子,以一笔一墨画兰,但总觉得自己画的,缺乏某种精气神,有无力之感。于是三天两头地去阳台看兰花,不停地重新画,终于有一天,以中锋行笔,屏气凝神,以入木三分之力道,一气呵成。一株兰草盎然于纸上,尽管不及徐渭等大家的兰,但内心已足矣。世上能及徐渭等者,能有几人?
画得兰之精神者,非常人可比。赵孟坚之兰在宋亡后笔力劲利而清秀雅致,郑思肖在怀念故国中画兰无土无根、零落红尘而苍劲有力,而徐渭以恣意狂放之笔力写出兰之高洁孤傲。大概,或者历经朝代更迭,或者命运多舛的才子,才能人画合一,以笔写心吧。
而我更喜欢一生平安顺遂同样可以彪炳画史的陈淳的没骨写意花鸟,一花半叶,亦疏朗有致,笔下的兰更是隽永雅致,别有韵致。有一阵子总是在临摹陈淳的写意花卉,看得多了 ,那些花草和兰水墨淋漓,氤氲中似有花香。有的兰花同竹叶一样狭长飘逸而墨色极淡。不可察觉的墨色,如烟雨红尘,往事成烟云。而某些人间往事,还会有余香留于心间吗?
也曾看过在冬季开花的兰,从叶株底端抽出长长的花箭,上面开着五六朵深紫红色的花,在暖阳中摇曳生姿,给寒冷的冬天带来几丝春意。绿叶间几丝幽香,是否就是屈原曾写过的“秋兰兮青青,绿叶兮紫茎。”作为楚的贵族,屈原在富贵荣华后的漂泊中,在众人皆醉我独醒中,是否嗅到了洪荒刧毁中那一缕残留的幽香?
那一缕幽香,流转一世又一世,不论是汉唐的大地,还是宋明王朝的疆土,兰之气韵一脉相承,文臣武将之风骨,亦从未断过。若屈原“纫秋兰以为佩”,那位背负少帝投海而亡的陆秀夫,虽一无所有,后世却以一曲《崖山哀》纪念、赞叹史上唯一一位背负少主自尽而不愿投降受辱的丞相,那极其悲壮惨烈的一幕,为大宋王朝写下最后一个句点。而这句点,被笔墨一拖,便成为在天地间幽香雅致的一株兰花。
这兰花,生在庭院,也长在山间。那次在清凉寨附近的一条溪谷里,五月的溪水哗啦啦地响着,顺着溪流,走到一个山坡前,满山的黄色小花,鲜艳灿烂,而在一个大石块背后,竟有几丛叶片修长之草、几朵淡黄色的花朵在抽出的苔梗上,几乎倚着石头,安安静静守着山中日月,有人在旁边说,这就是兰花啊。
原以为兰花不好养,没想到,在山间 ,在许多不为人知的地方,兰花就那样自在地生长在天地间,避开红尘纷扰,吸收日月之精华,芳华自现。有道是“千古幽贞是此花,不求闻达只烟霞。”
而即使在家宅、庭院中,兰也不改秉性。宁可芳魂永逝,也不会随着水、肥、温度等的变化而改变。想必养兰成癖的王维、种兰成痴的郑板桥,深谙兰之秉性吧。他们的文字,他们的画,该是写尽了兰之心吧。有时看着郑板桥的画,潇潇竹影,而兰之清雅。那些在华夏时空中慢慢远去的背影,也渐渐成为清远淡雅的一株幽兰。
兰花历经几世繁华沧桑,终于落在我的眼前。挺拔青葱的绿叶中,一条条清晰的叶脉,仿佛打开一册册书页,曾经遗忘的历史云烟,渐渐浮现于天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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