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记——（十二）

130办公室这些年来，功绩显赫，死死地压着信通科，出不了半点成绩。虽说编制比科里要低，但经费一点不少，人才更是先向办公室倾斜。

信通科里的几个干部，都是行政干上来的，不懂技术，只能做些抄抄写写的工作。李科长上任后，一直只能在行政上下功夫，做不出半点实打实的成绩。

还有一年，他在这个岗位上的任期就到了，再不出成绩，不能往上走，就只能转为闲职或是提前退休了。

在这个当口，绞尽脑汁谋划了小半年的云平台方案，在主任这被推了回去，他见建功无门，急眼了。

“这个事情，不知道对我来说后果如何，但不管什么情况，对你来说都是好事。”主任看着很平静。“如果我赢了，一定能带咱们办公室更上一层楼。如果我输了，要离开单位，整个单位也只有你能接我的位置。”

靳丛丛愣住了。

她皱了皱眉，旋即笑了，笑得无奈，“不是的。如果你要离开单位，对我来说就不是好事。我的性格不适合当部门负责人，我只能给人打打工。”

不是谦虚，她只是自认能力相较主任差得太远。她可以把领导交代的事情做好，但她没有，至少现阶段没有主任那样的战略目光。

“你要相信自己，你完全可以胜任的，咱们单位没有比你更适合的人了。”

靳丛丛只当主任是在开玩笑。

她能大概地判断出来，主任是不会因为这个事情就走的。一方面他在等房子，从个人意愿上，他不想走；一方面，办公室的这些业务，换单位里的谁来都管理不了，他一走工作就没法再继续推进，领导也不会放他走。

“如果你走的话，带上我吧，你看我能干点什么活，给你打打工。”

以主任的能力和资源，出去开个公司，挣钱肯定是没有问题的。事实上，主任也尝试过，但精力实在顾不了两头，就在挣了一大笔之后把公司卖了。

“别开玩笑了，”主任压根不信她说的是心里话，“在单位干着多好啊，你又是女的，在这里又稳定又舒服，收入也不低，没有比这里性价比更高的地方了。”

她只是笑，没有接话。

主任理解不了，就像老张也理解不了。他们都觉得，这份工作福利待遇好，又稳定，没有天大的事情，绝不应该主动走。

靳丛丛也很满足于现在的环境。

但这个环境是主任创造的。

没到130办公室前，她在政治部帮忙，那一片的办公室极少有晚上10点前关灯的。就像那个她在走廊里大喊的周六晚上，一开隔壁办公室门就是一屋子加班的人，领导也不例外。

哪会每天每个人都有那么多事情要干，不过是得让领导看到，你在加班。

刚到单位，还在培训期的时候，靳丛丛注意到过她觉得很有意思的一幕。

一个领导来慰问，把培训期的新人们都叫到了一个会议室。领导说话间，从口袋里掏出了烟，没等他把烟点上，一旁的培训负责人已经拿好了一个一次性纸杯装上水，放在了领导手边。那个场地是外借的，没有烟灰缸，这个装着水的杯子，是给领导接烟灰用的。

让靳丛丛觉得有趣的，不只是负责人的眼力见儿。还有那个领导，明明没有看到烟灰缸，还是从从容容地点上了烟。因为在他所在的环境里，自然有人去解决这些事。

这些事，倘若有个度还好，坏就坏人，人太容易被这样的环境宠坏了。

大半夜冒出个想法，立马发给底下的人，要求第二天早上要看到方案；明明一个人就能写的材料，非要3、4个人写出3、4个版本，再由领导挑一份最合心意的；两个各需要一天才能完成的工作，在会议上一句“把两个事情穿插着做，明天来跟我汇报结果”，就把人扣住通宵加班。

这样的事情太常见了。

那个130办公室以外的环境，才是这个体制内最真实的模样。

钟阮楠打得一手好羽毛球，所以她每周一、三、五的晚上都要陪领导打球。

好几次，靳丛丛遇见她匆匆地从食堂吃完饭跑向办公室，赶在领导到球场前把手头上的工作做完。

很多时候，领导有其他手下陪着打球，她就在一旁站着，一看就是一两个小时。她不敢有一次缺席，生怕这次没到，下次就没了她的位置。

老张也陪领导打球。

刚到130办公室的时候，老张叫过她一起去，靳丛丛婉拒了。

她怕一陪起来就撇不掉，晚上的休息时间不再是自己的了。

也有像赵婧那样的，每天什么事情都不干，坐在资料室里，关上门看剧一刷就是一整天。

靳丛丛曾经觉得这一切有趣过。

那些人花式捧领导的手段，钟阮楠和赵婧生活的反差，还有最忙碌的人永远不是得到最多的人。

工作一年后，她再也没法觉得这些有趣了。

服务器一关，130办公室的电话就再没停过。响了一个多小时后，主任下令，把电话线也给拔了。

业务大多关停，众人皆是乐得轻松。

靳丛丛索性叫了下午茶外卖，咖啡、小零食和甜点，四人围坐在一起，吃着喝着聊着，好不惬意。

主任说说笑笑，仿佛丝毫不受影响，但靳丛丛知道，他的状态并不比平常。

她没有其他能做的，只能以这种方式让大家都放松放松，缓和办公室的氛围。临下班的时候，主任出发去接孩子前，对她说了一句，“有心了。”

晚上躺在床上看知乎，刷到了一个问题是，“成年人的世界有没有哭的权利？”

底下的高赞回答，俱是陈述生活的苦，为人的心酸。

靳丛丛想起，读研的时候，她曾经看过的一个话题，“25岁上下的你，现在正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她把这个话题的合集收藏在了手机里。

每每她有对未来的茫然，对生活的不解，就会拿出来翻看。

和很多很多很多人相比，自己已经很幸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