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北川局的正组长刘魁退休了。退休前,从地区来到了北川局,随他一同来到的,还有十来火车皮他在退休前,几经争取才争取来的红砖。
最初革委会的意见,是等白嘎峰隧道通车后,再大量的向北川运送建造房屋的红砖,眼下应该以建造板夹泥房为主。刘魁却不想等到那个时候,他的理由很充分:
“北川局的职工们已经把第一个冬天熬下来了,并且也组织了适当的生产,用实践证明了‘高寒禁区’是可以突破的,既然职工们扎下了根,就应该想尽一切办法,让他们在以后的冬季里不再受罪。”
他的执拗征服了地区革委会。
连海平陪着他,将北川局里的每一处,看了个遍。虽然他一直在地区筹备组里,但这里的每一处成就,都和他有着直接的联系。
“好啊!”
刘魁的眼眶有些湿润,看着已经初见规模的贮木场,仿佛已经看到了将来这里,一望无际的、高耸的木堆。
这时间,在你眨眼的瞬间,倏的就过去了,快的让你不敢相信。
从小兴安岭又到大兴安岭,二十多年转眼间就过去了,看着大兴安岭的南坡一步步的发展起来,而今开始发展北坡了,自己却要离开这里了,刘魁的心里充满了不舍。
刘魁退下来了,连海平的任命却没有下来,只是将他委任了个暂时代理正组长,连海平为此问题试探了下刘魁,是否是因为自己背负的那个处分。刘魁却没有说出什么,只是语重心长的说了句:
“小连,你还年轻,要有耐心!”
连海平原本是要为刘魁的退休,开办个欢送会的,北川的今天,是少不了他的功劳。但接下来的一件事,却让这个欢送会无法再开办,只有悄无声息的,陪着老领导吃了顿饭,算是送行,这是个遗憾。
原因是两人把北川走了一遍,刚回到办公室的帐篷里时,一辆军用的吉普就在一阵急促的刹车声中停在门前。帐篷里的连海平看到从车内走出的人,连忙起身迎了出去;来的人,是驻扎在白嘎峰下的三团团长周世宁。北川局开发建设的一年多时间以来,可是受到了铁道兵部队的无私帮助,尤其是白嘎峰下的三团,几乎成了他们最大的靠山,没有了这些铁道兵们的帮助,他们还真难以在这里立足下去。
但这次,周世宁是来求他们的,并且提出的要求很震撼:
“能否在你们这里准备出五口棺材来,明天就要用。”
周世宁的这个要求,让屋内的两人都知晓了,白嘎峰隧道那里肯定是又出工程事故了。
“出事故了?”
连海平心内一惊,五口棺材?这预示着什么?五条活蹦乱跳、朝气蓬勃的战士啊!
“哎!”周世宁沉重的探口气:
“坍方,两名战士被埋在里面了,抢救出来,已经牺牲了。”
连海平沉默片刻,接着不解的问:
“两名战士?可方才是说要五口棺材呀?”
周世宁点点头,示意他方才听到的并没有错:
“自从三团进驻白嘎峰,以前已经有三名战士牺牲了,当时条件简陋,就将他们安葬在白嘎峰下。现在你们这里条件好了,已经完全可以在这里站住脚了,将来这里必定繁华,我若是将他们安葬在野外,我也于心不忍不说了,将来烈士们的家属来此祭奠,又怎能让他们去深山里寻找?”
连海平明白了,连忙说:
“这是我们应该做的,我也正有此意,在北川局里建一个烈士陵园,也好让后人记住铁道兵战士对这片土地的贡献。”
“那就拜托了!”
连海平先是找到了林松,让他把锯场眼下的工作都停掉,全力以赴的来做好这件事情。两人在围绕着木料场地转了一圈后,发觉可用来锯做棺材的木料少了一些,若是此刻就让谷云峰驾驶拖拉机进山去找,恐怕又耽搁了时间。
林松将目光看向了局址办公室的方向。
那里有六棵粗状的大树,正在六月的阳光下,郁郁葱葱、枝繁叶茂、蓬勃生长着。这六棵大树都长的异常的粗状、高大,在他们刚来到北川局址时,连海平一眼就喜爱上了这六棵树,特意将办公室的帐篷搭建在附近,为此还特意的嘱咐职工们,这六棵树谁也不能动。还将这些树,起了个名字“六君子”。
顺着林松的目光,连海平明白了他的用意,叹了口气,无奈的说:
“就用那六棵树吧!它们用来安葬烈士的遗体,也算生有所值了。”
全局的职工都被发动起来了,在选好的陵园位置里,清理树枝、杂草,挖治墓坑。
最忙碌的,还是锯场,由于局里会些木工活的职工,都被安排到了这里,制作棺材的任务,自然也落到了他们身上。
用来发电的柴油机,一夜未停,静寂的山林中,一直在“突、突、突”的鸣叫,仿若一首挽歌。
直至清晨,林松他们终于将连海平交代下来的任务完成了。当林松拖着疲惫的身躯,向食堂走去的时候吗,无论如何,他都不会想到,铁道兵战士牺牲事件的后果,和他也有着关系,更确切的说,是和他的妹妹林鹃,有着关系,将她的命运,拐向了另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事件起因,是因为韩建国。
这些天来,韩建国的心情,就像六月的天空,明媚而高扬。铁道兵运输连的汽车,大多在从事着脏污的土料石块运输任务,车辆外表都是脏兮兮的,不是那里碰掉了块漆,就是这里撞出个坑,整个运输连的汽车,唯有他的汽车,始终保持着锃亮的外身,每日拉运土料任务结束后,不管时间是多么的晚,身体的如何的疲累,他都会将汽车车身擦拭一遍,亮得能照出人的影子。
连里每年评选优秀能手的奖状,都会落到他的手里。
特别是眼下,他更是没有不开心的理由。他和林鹃的恋爱关系,经过一段时间的试探、相处、直至表白,进展得都很顺利。
生命中的另一道门被打开了,并且很新奇,悸动,一团团五彩斑斓的花朵,盛开在眼前。
再有个大半年的时间,他就退役了;他已经打听过了,像他们这种铁道兵,退役后,可以选择回到老家,也可以选择留在当地,而若是选择留在当地,还会有很多的优惠待遇。他要留在当地,这样就可以和相爱的人长相厮守了。想一想这些,都让他的心里充满了甜蜜。
因为自己是快要退役的军人了,部队中那条“不许和驻地附近的异性谈恋爱”的规定,是可以悄悄的躲避过去的,也不算是欺骗组织。他从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夏季是开凿隧道的黄金季节,而这季节是短暂的,全团官兵抓住这段有利的时机,每天三班倒,日夜不停的凿挖隧道。
大兴安岭北坡的铁路已经快要铺设完成了,而何时能够通车,完全取决于白嘎峰何时能凿穿。“大会战”何时能够彻底的取得胜利,也取决于这里。所有的目光,也盯向这里,无形中,三团的官兵们都感受到了压力。
挖凿隧道的方式是古老的方法,先是在岩壁上用风炮打出眼,然后填上炸药爆破,将岩石炸碎,最后运出隧道。
隧道内即使是在骄阳如火的六月,也一样寒冷如冬季,战士们在内施工,也一样要穿上棉袄。“铁锹、洋镐、破棉袄”,这是铁道兵们的“三件宝”。
隧道内施工,最危险的,除了“哑炮”,就是来自头顶随时可能塌方的碎石。
那是致命的,也是防不胜防的。
修建大兴安岭的铁路,很多官兵牺牲在了这里,事后的统计中,这条横贯大兴安岭南北的铁路,每两公里,就有一名铁道兵牺牲。而开凿隧道中,牺牲的官兵占了其中很大的比例。
韩建国的心情,我们知道是愉快的,甚至有些欢欣,虽然这段日子以来,他们运输连里的驾驶员们不舍昼夜的向隧道外运出土石。施工的战士们每天是三班倒,但他们驾驶员却没有这个待遇,连里没有更多的驾驶员轮换,好在他们可以趁着装车的时间里,趴在车里可以小睡一会,弥补疲乏的身体。
伴着“乒乒乓乓”的装车声,韩建国睡的很熟,直到被喊醒时,他仍停留在方才梦里的缱隽中;他和林鹃行走在绿汪汪的草地上,天空很蓝,不知名的鸟儿围绕着他们,不时的发出欢快的鸣叫声。
美好的未来在向他招着手,他的心,醉了。
在向外行驶时,他没有意识到车子偏离了隧道中心线,向岩壁蹭去。待他发觉时,车子的左边,已经剐蹭在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发出难听的“刺啦”声。
韩建国心内一惊,连忙将车子方向摆正后,爱车如命的他迫不及待的跳下车,去查看刮痕。
汽车大厢上的油漆已经被挂掉,还向里凹进去了一大块。凹进去的这一块,让他心痛不已,好似他的心房也凹进了一块,开了这么多年的车,这还是头一次出现这么大的、不可原谅的事故。
他恼气的跺着脚,恨自己的粗心大意。却不知道危险,已经在他的头顶聚集,就要发生了。
被撞击到的那块凸起的岩石,将隧道上半部的岩石,整体的弄松垮了,摇摇欲坠。细小砂石的掉落,就是要垮塌的信号。而沉浸在懊悔中的他,却没有察觉到。在他刚要走上车时,垮塌发生了,就在他的头顶。巨大的石块,夹杂着土石,挣脱了束缚,倾泻而下。
一瞬间的事情,在另一边施工的一名铁道兵,最先嗅到了危险的信号,猛地窜过来,狠狠的,将韩建国推到车厢下,自己却无法躲避倾泻而下的土石,转瞬间,垮塌的石块,就将这名战士掩埋起来。
烟尘散去后,掩藏在车身下的韩建国,失魂落魄中,看到一只从石堆中伸出的手,就是这只手推了他,救了他的命。此时,这只手,满是黑泥,仍直直的向前延伸着。
这次塌方,造成了两名战士牺牲。
事故是严重的,韩建国有着不可推卸的违章责任。他先是被停职,而后勒令提前退伍。
为救他而牺牲的战士,韩建国熟悉他,是他家乡附近一个村子里的,名字是李宝金。和他是同一年入伍的。
此时的韩建国,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处理战士遗体时,他主动提出来,要由他来给烈士清洗身子。
那一夜,他说不清为李宝金擦拭了多少遍身子,他忘不了那只从石堆中伸出的手。直到别的战士们把他硬是拉了出来,才算作罢。
而后,韩建国退伍了,离开了白嘎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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