旺角夏季的夜晚十一点,店内的空调正“嗡嗡”地工作着。前台老式台灯的光线布满了整个房间,让虽然有些老旧的欧式褐色木质桌椅变得和新的一样。一缕一缕的光,像是蜘蛛网那样,交织在咖啡店里,抬头能看见其纤细的框架结构,俯下身子,则是能看见从蜘蛛网穿过去的点点光斑。忙碌完一天后,我坐在店里的椅子上,看着前些日子从尖沙咀诚品书店买的《古都》,享受着店内的冷气。
我不想那么早就从店中走出,开了一天空调的咖啡店怎么样都比外面闷热的环境要好。在店里面,我可以闻着危地马拉咖啡豆的香味,在交织的光线中读着自己喜欢的书。而只要我一旦离开了,我就要行走在夜色里,融入漆黑的夜色之中,最终成为海滩边,一粒白色的砂砾,被海浪裹挟着带离旺角,最终沉没到海底,化为水草以及鱼虾尸体的邻居。
“春天柔和的晚霞从西山升起,渐渐东来,将京都的半边天染上了淡淡的红色。”读着千重子在清水寺看到的景色,我隐隐约约想起来我以前在京都做学徒的时候,也去过清水寺。那个时候正值京都的秋季,红叶充斥着四周的山头,群山似乎变成了燃烧着的火球,展示出了某种生命力。可惜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我也无法具体描述那个场景。现在的我只能怀念我以前的日子,我希望能从中获取某种力量,但换来的则是一种冰凉以及遗憾。我沉溺在那个红叶满山的秋天,而无法有勇气在旺角度过一个又一个无聊的夏季。
“生命的本质,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循环往复罢了,我也无法在这当中找到什么意义,最大的意义,也许仅仅停留于所谓‘追求意义’这个事情上了。我们真的能找到属于自己的‘自我’吗?”我打开备忘录,随意写下了这一段因为临时情绪波动而有感而发的言语。也许过几天我再看这段话,会感到滑稽且好笑吧。但此时,我觉得这段话既严肃又认真,确实反映了我一直困惑的一个问题。也许,我陷入了存在主义危机。好吧,我不应该忽然想这些过于深邃的问题,我还是给自己泡一杯咖啡,让我的大脑中的辩论暂停。于是我站起身,走到了咖啡机旁。
关着的门忽然被推开了,外面的闷热涌入了进来。我放下了手上的咖啡粉碗,有些惊讶地转过身去,发现是一位穿着浅蓝色碎花连衣裙走了进来。我有些不知所措了,这明明都夜晚十一点,怎么还有人会来呢?但当我看到了她手上只剩一半的“獭祭”,我大概猜到了些什么。
“小姐,请问你要喝什么?”
“你好......有什么可以和酒一起喝吗?”这位女子一进门就坐到了门旁的椅子上,并将酒放在桌上。她用左手用力地托着额头,看上去很难受的样子。她的指尖沾染上了屋内交织着的光线,看上去和珍珠那样洁白。
“和酒一起喝......”我想不到什么适合的饮品,主要是酒和咖啡一起喝,毫无疑问对身体有害。出于对人生命的尊重,我并不希望看到这样的行为发生。于是我从冰箱里拿出了牛奶,倒在了杯子,为她端了过去。
她脸上的腮红,犹如昔日我在京都看到的红色垂樱,又似狮子山顶落日时候的余霞。琉璃般的眸子一闪一闪,散发着淡淡细雨的气息,为她的气质增添了些许骤雨忽降,草叶沙沙之际那一抹沉郁的蓝。我将牛奶放在她的面前,她也没有抬头,只是拿起杯子喝了一口,并没有说什么。
我此时很想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就那样坐着,按照原有的计划接着看我的书。但我依然保持某种警惕,担心甚至好奇。我疑惑她为什么会在十一点忽然出现在我的店内,为什么会喝成这个样子,她到底经历了什么呢?一个个疑问在我的内心不断地浮现,此刻“存在的意义”似乎也不重要了,我更好奇我眼前所经历的一切,我真的能搞清楚今晚发生的事情的答案,甚至本质吗?
泪水从眼前女子琉璃般的眸子中流了出来,轻柔地似春雨落地。泪水划过女子的脸颊,从那一片红色垂樱般的腮红穿过,轻盈地缠上了春的气息。我有点不知所措,我不知道是应该去安抚她,还是就这样静静地坐着。
“小姐,你怎么了......”我的声音很小,她大概没有听见吧。嗯,这样也好,这样也不会打扰她了。有时候外人一句关切的话,也许会对本人产生更加深刻的伤害吧。人们都不希望自己悲痛的时候被打扰,或者被别人看见。于是呢,我低着头,什么事情也没有做,静静地听着她的哭声。
在外人看来,我也许太过于自私了,别人在我的面前哭了起来,我却什么都没有做。但是说真的,世界上并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比起拿一些出于怜悯而看上去理所当然的话去进行所谓的“安慰”,我更希望泪水如骤雨般落下。算了,说我自私也罢,冷酷也罢,但我会坚持我的看法。
哭声变得愈来愈小,而我依然低着头,不愿去打扰她。过了一小会,哭声停止了。正当我感到疑惑之时,我意外发现她已经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啊,居然睡着了啊......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醒呢......”
我今晚也许要留在店里了,等她什么时候醒来,我再什么时候关门吧。等下,一个女生走夜路,也许也不安全吧。不如等她醒了,劝她等天亮了再走,而我也会在这家海边的咖啡店,一直睁着眼,静静地等待日出时的绯红。
日出之时,她会醒酒后离开,而我也会照常工作。我和她的交际,仅仅局限于这么一个晚上。或者说,我生命里遇到的很多人,与我也只有几个小时,或者几秒的交际。想到这里,我竟不由得感伤起来,我开始希望这个夜晚能够漫长一些。我把空调的温度稍微调高了,害怕她会不会受冻着凉。我看着我的书,等待着黎明到来,等待着黑夜的终结。
当清晨的第一缕光照射进来时,我就意识到,一切也结束了。她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又扶了一下额头。
“啊,这里是什么地方?”她茫然地问道。
“你昨晚喝醉了,跑到了我店里,我给你倒了杯牛奶。”
“啊,谢谢你。”说完,她有些慌张地推开门出去了,急的连那半瓶“獭祭”都没带走。酒就这样躺在瓶中,和外面平静的,波光粼粼的海一样诱人。
她走之后,我把那半瓶“獭祭”放在咖啡店的柜子上。等待着她某一日突然想起过来拿。
不知怎么的,我很好奇她那一晚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哭的那么伤心,我很希望知道这个事情的答案。有时候我在柜台前,期望着一位穿着蓝色碎花裙的女子推门进来说道:“我之前有东西落在这边了”。
但是,我一直都没有等到。她也许是外面来的游客吧,仅仅出现在我生命当中的一晚,从那之后我就再也见不到了。
多年后的一个清晨,我照常在咖啡店上班,店内放着《California Dreaming》。此时,门被推开,从外边走进来了一位穿着浅绿色风衣的女子,但脸上却涂抹着垂樱色的腮红。正当我正要看清她眸子的时候,她口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她转过身子,接了个电话。
“什么,去巴黎的机票不是十一点的吗,怎么说是十点的?我还打算买杯咖啡再走呢。哦哦哦!我记错了,就是十点的飞机!我马上赶过来!”她跑了起来,浅绿色的风衣飘扬着,像是春日随风舞动的树枝。
“这声音......是她吗?”我只记得她琉璃般的眸子,却已经忘却她的声音。
“巴黎......法国......离旺角还蛮远的。”我自言自语道。
“You know the preacher likes the cold.He knows I’m gonna stay......”
店内的歌曲依旧播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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