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嘴一样的伤口

小孩嘴一样的伤口

我害怕别人因为我而发生不好的事情。

或者跟我在一起时发生了什么不幸。

我害怕那种负疚感。

姥姥村里有一些和我差不多年龄的孩子，是我小时候的玩伴。其中有两姐妹，大的叫大远，小的叫二远，她们还有一个弟弟叫猫羔，和我同岁。他们家和姥姥家仅隔着板车宽的细草小路，因此经常一块玩。

一个暑假，我到姥姥家住。那时田野里庄稼种类还很丰富，矮墩墩的花生窠，毛茸茸的黄豆秧，秆硬叶涩的棉花，叶细身长的玉米高粱...都一大片一大片的在天风下翻涌绿光。

不像现在，村人急着出去打工，没有耐心侍弄庄稼，田里一律都是好种好收的玉米。

我和大远姐弟每人挎着小筐，拎着镰刀，到田边溪头，为家里的牛割青草。

一路嬉戏打闹，渴了累了，停在了一片高粱地头。一株株高粱亭亭玉立，叶叶相交，发出起起伏伏的婆娑声。饱满青翠的秆隐在密密的叶里，幽幽地渗着凉意，我们无比欢快地提着镰刀钻进去。在我们眼里，这是和甘蔗一样美味的东西。

小孩嘴一样的伤口

砍断高粱秆啃来解渴，被主人家发现是要挨打骂的。我咬着嘴唇，脸颊火一样热起，被高粱叶划了也不觉得疼。心跳越来越快，拧起一阵轻微的痛感。记不得是如何挥舞镰刀的，当看到顶端的高粱穗缓缓倒在地上的时候，心里的兴奋和快活达到了极点！

大远一声令下：“好了，撤！”我们都猫着腰拖着自己的战利品跑出高粱地，躲进水沟边一排荆条丛后。

我力气最小，只砍到一棵。大远有点同情我，从她的三棵中分出一个说：“这个给你，谁叫你是俺们庄的客呢！”

猫羔说：“我也给你一个！我上去就砍，一刀一个，我的最多！”边说边用手在空气中比动作，鼻涕下的嘴里发出“咔，咔！”。

二远有点不服，她觉得自己也得送给我这个客人一棵高粱，可惜她也仅有两棵。她站起来，提着刀又往高粱地里跑，边跑边喊，“新子，我去给你砍个最粗的！”

我们看着她飞进高粱地里。接着，一声哀嚎，几只野鸟飞上了天。我们赶紧跑过去，大远跑得最快，我看见她蹲在二远的脚边，用手捂住二远的脚脖子，血从她的手上往外流，地上濡湿了一片。她大叫着：“猫羔！快去找俺爸！”

猫羔抡了抡胳膊，最大马力地跑向村子。

我吓懵了，脑子里还响着二远说给我砍个最粗的！

他们的爸爸来了，我哭了。

猫羔肯定告诉他二远是因为给我砍高粱才砍到脚上的。他肯定已经知道了。他走过我，去背嚎哭着的二远，站起来的那瞬间，我觉得他拧着的眉头和筋突的脖颈都是在指责我。

小孩嘴一样的伤口

后来好一段时间，二远都在家里养脚，出不了门。每天下午，她妈妈抱着她坐在她爸爸自行车后座上到卫生室上药，我听见她妈在后座上高声地跟别人说：“唉，你说说，给张家丫头砍高粱砍的！多大？一个口子跟小孩嘴一样！这小丫头羔子一点不让人省心！”说完在二远的屁股上重重地拍了一下。我躲在姥姥身后，不敢露头。

我再也不敢去大远二远们的家了。

她们姐弟对我却还是照旧。

那个小孩嘴一样的口子长在了我的心上，挥不去，忘不掉。它不流血，露出粉色的肉，日夜张着，像谁的眼睛。

直到现在，我仍害怕别人因为我出现什么意外。我甚至不敢带老公出去。我怕没法跟他爸妈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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