贫穷是真的，爱你也是真的

 贫穷是一种病——心病

贫穷是真的，爱你也是真的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是一种心理恐惧造成的后遗症。在我看来，贫穷，也就如同那条蛇，一段贫穷的岁月，会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一个人往后的生活。

 关于我的童年，很多记忆已经逐渐模糊，不过与贫穷有关的那些片段却被深深保留下来在脑海里。

 年幼时，一家人住在阿公留下来的老屋里，当时，阿婆也还尚在。房子分为左右两面，格式都是一样的，每边四个房间，房子的中间是中厅，中厅下面门口上面是一个方形的小天井。分给阿爸的是左边的房间，分给三伯的是右边的房间。早年里两家人一起生活在这个老旧的房子里，后来，三伯盖了新房子就搬了出去，原先属于他的右边的那些房间，他拿来做了柴房。我记事起，我们就是这样生活的，下雨时房子到处都在漏雨，一个厨房永远暗无天日地黑暗，一家五口只能窝在一个房间里，房子里外潮湿不止青苔长满墙壁，天井的下水通道常年堵塞，脏兮兮的污水堵在那里流不出去，中厅的红梁木被虫子蛀得不成样子仿佛下一秒便要支撑不住坍塌下来，平日里总有各种各样的叫虫在给你演奏乐曲，炎热的夏天来临时还会有蛇从对面的柴房爬出来厅里乘凉，若是恰逢吹个台风，房子上方的瓦片便会被卷个七七八八，好一片天光。

 小时候，往往到了夏天，阿爸阿妈会频繁地把我们姐弟三个送到外婆家去。因为从小与外婆亲近，也与表哥表弟是玩伴，所以每每知道要去外婆家，我们都是异常兴奋。当初不懂，而今回首，才惊觉原来每次离家，都是天气突变台风来临之际。阿妈害怕台风席卷时会吓到尚不懂事的我们，便拜托自己的母亲好好照顾我们。有一次早上，在外婆家醒来，听到舅舅在楼下与外公谈话，其中他多次提及到我阿爸阿妈，话语中是兄长的担忧。躲在门后面的我，第一次明白到，我家和别人家不一样，原来阿妈把我送到外婆家来是多么逼不得已，她是一个那么骄傲的人啊。台风过后，整个村子都变得残破不堪，家中情景更是不忍入目。阿爸恐高，收拾房子的重任就落到了阿妈身上。她借来长梯，爬到房顶，沿着房路把被吹乱的瓦片一片一片重新放回去，填补窟窿。弟弟妹妹和我常常站在外面盯着阿妈，在年幼的我们心里，彼时的阿妈，就像一个超级英雄，殊不知，阿妈那个时候该是有多么害怕，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啊！

 阿爸从前有点不懂事。阿爸赌博。阿妈常常和阿爸吵架，因为贫穷，因为心有不甘，因为恨铁不成钢。他们吵啊吵，吵啊吵，吵得天翻地覆，像两个怪兽在相互厮杀。弟弟看见了就害怕，他踉踉跄跄跑来抱住姐姐，就哭，嚎啕大哭。后来，阿爸和阿妈就不吵架了，他们意识到吵架会让自己变成儿子眼中的怪物，他们到底是爱我们的。但是，家里还是贫穷啊，穷得揭不开锅。我们很少可以吃肉，肉太贵了，我们也不吃花生油，阿爸买来肥猪肉，阿妈把它炸成猪油，剩下的渣滓也舍不得扔，炒青菜时就加点进去，假装那就是肉，我们通常吃得很香。长大之后，我和弟弟对肉类有着疯狂的痴迷，一日不可无肉的地步，吃肉仿佛让我们有一种安全感。

 我从来不认为贫穷可耻，后来的一次经历，让我和阿妈觉得自尊受到了严重的打击。彼时，我已经上了小学。一日，我在同学晓晓家玩，恰逢又有其他同学过来了，小孩子表示友情的方式不同于大人，她们喜欢你就会想要去你家玩。所以，她们提出过去我家。我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阿妈看到我带着同学过来时，她很高兴。天是一下子就变了的，雨说下来就下来了，是暴雨啊。房子到处在漏雨，阿妈忙拿着水桶面盆去等雨，滴滴答答滴滴答答，彼起此伏的声音回旋不断。同学们左躲右窜，也躲不及漏下来的雨，说着就要冒雨离开。阿妈脸上有点尴尬了，她说再等等，等雷声停了，雨小了再走，但是最终，她们还是忍不住冒雨走了。阿妈看着我说，对不起。我说，没关系，是她们不懂欣赏这美妙乐曲，滴滴答答滴滴答答……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邀请过同学来家里玩了。

 妹妹贪吃，年纪小都爱贪吃。别人家有果树，我们家没有，别人家有果子吃，我们家没有。阿妈稍微没看住妹妹，她就捡起了别人扔在地上的荔枝壳拿来吮吸，吧嗒吧嗒的。阿妈狠狠地拍掉了她的美味食品，骂她。妹妹哇哇哇地就哭，肝肠寸断。阿妈也难受，她哄妹妹啊：别哭，阿妈给妹妹种一颗荔枝树，明年妹妹就可以吃了好不好？阿妈去买了一颗荔枝树苗回来，种在园子里，天天给它浇水施肥，好生照看着，这是妹妹的荔枝树啊。

 阿婆不喜欢阿妈，当然，她也不喜欢我们。她买来零食小心翼翼地藏好，偷偷分给堂弟弟，我没有，我的弟弟也没有。童年不是阿妈和阿婆的斗争，阿妈从来不屑于跟她吵，阿妈是个忍者。但是，我不是，弟弟不是，妹妹也不是。阿婆常常架一个锅在天井旁边，她买来肉，一个人在那里炒菜，肉香漂满整个屋子，漂进我们的细胞里，那是真香啊。阿婆问弟弟，你要吗？弟弟看了看我，我摇了摇头，他就说不要。阿妈说过，人穷志坚，不吃嗟来之食。阿婆听了弟弟的回答，就笑，笑得诡异。阿婆还会打我们，她趁阿妈不在家，想把弟弟拉过去，弟弟不从。她让我们喊她“阿婆”，我们也不从。她回房间拿起她的那根宝贝拐杖棍子，转身出来就拉住弟弟打。我恨过她，但是后来她死了，我还是哭了。

 贫穷是一种病，心病。

 阿爸乖了之后开始做工，弟弟上学之后，阿妈也去找了工作。小学五年级，阿爸盖了新房子，我们终于搬离了那个阴暗潮湿长满青苔破旧不堪的老房子。我很开心。但是，贫穷给我们留下的影响永远磨灭不去。

 阿妈常常舍不得花钱，她舍不得买新衣服，姨妈有时会给她一些衣服，她不嫌弃捡来穿。弟弟说要买一个音响，阿妈说不许。妹妹说要钱买零食，阿妈说不许。阿妈攒钱买了一个洗衣机，装了一个热水器，但是她舍不得换一台新的电视机。阿妈说，钱要用在需要花的地方，不要乱花钱。

 我跟阿妈一样，我也舍不得花钱。我就像个小守财奴。高中我去了给我免学费的学校，高考失利之后，班主任说回来原校复读可以不用交钱，还可以免伙食费、学杂费。阿爸给我的零花钱我舍不得花，我都攒着。阿妈让我买水果吃，我舍不得。大学之后，阿妈咬咬牙托舅舅给我买了一台电脑，因为宿舍每个人都有，她说别人有的我也应该有的。其实我不想要。舍友吃不惯食堂，天天叫外卖，我舍不得，饭堂比外卖便宜，我就吃饭堂。她们喜欢出去玩，我不想跟着去，出去就代表要花钱。阿妈很担心我，担心我不合群，担心我跟别人不一样，担心我会被排斥。阿妈说，你不要去打工，晚上不要出门去做家教，不安全。我说好。我辞了兼职。阿妈希望我快乐，我就快乐。妹妹常常和同学朋友出去玩，我常常待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阿妈说，你出去玩吧。同学来找我，我就跟他们出去玩，阿妈很欣慰，阿爸很开心。

 阿爸阿妈对我好，我知道。但是有时候，我不希望他们对我好，这样我还有理由发发牢骚我还有理由不懂事。但是他们对我好，我没有理由不去长大，我就必须顾及他们的想法他们的心情。弟弟妹妹当年尚小，对于贫穷的记忆他们都遗忘了。可我还记得，统统记得。我也知道阿爸阿妈的工作多么辛苦，赚钱很不容易，包括如今，依然辛苦。我还见过阿爸哭，泪流满面地哭。我还知道有一次阿爸被困在山里车里，差点回不来，我还知道阿妈看似坚强其实身体很不好，我还见过阿妈穿不过针线的样子，我还知道阿妈时常在等我们的电话。

 贫穷是真的，爱你也是真的。

 贫穷之所以是我的心病，是因为你爱我我也很爱你。

 孩子慢慢长大，阿爸阿妈老了。姐弟之中，总得有一个人要先懂事，弟弟还小，妹妹任性。去年国庆，我给阿爸买了个智能手机，给他装了微信，教会了他上网聊天。阿爸很开心，他在网上找到了很多好久不曾联系的中学同学，阿爸说，网络有时候的确很方便。弟弟妹妹没有打电话回家的日子，他就用微信找他们，他常常给我们分享一些他看到的视频，或者是录一些他和阿妈在家的视频发给我们看。桃子熟了，他问，姐姐什么时候回家来吃？菠萝熟了，他给弟弟发图片说，弟弟你喜欢的水果。荔枝红了，他给妹妹留言，妹妹周末可以回来吃了。阿爸老了，但是爱没有老。

 弟弟辍学，阿妈很生气。气过之后，又很无奈。弟弟去打工，阿妈常常担心，担心他吃不饱穿不暖，还担心他玩手机会看坏眼睛。弟弟还小，虽然也懂事，但是毕竟男孩子，赚的钱还不够自己花。过年的时候，他给阿妈买了个平板电脑，回家装了网线，教会了阿妈在网上看电视。现在，阿妈依然是每天晚上空闲了，就抱着那个平板电脑看电视，困了就睡觉。

 我们依然不富裕，阿爸工作依然辛苦，阿妈也依然舍不得花钱。但是贫穷是真的，爱你也是真的。我不知道未来怎么样，但一定会越来越好，会比今天好。贫穷依然是我的心病，但我依然过得还好。

贫穷是真的，爱你也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