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 片
——平棘酒徒
舅舅早年上过黄铺军校,那时在乡下算是有大学问的人,建国后被校长请到县里的高中当数学老师。
文葛开始后,学生们也造反了,一帮混帐小子把握着粉笔在讲台上讲着函数、导数的老师揪了出来。
骂了半天他没有还口,审问了一宿又没有审出什么问题,决不认输的年轻人大早起来就抄了他的家。
没想到,收获不小,愣是在旧书柜里翻出了两张黑白照片。
一张他和孙立人的合影,那时的他一身戎装,身姿挺拔,英姿飒爽,目光炯炯有神,钢盔下的面容坚毅又刚强。
还有一张是他的妻子和宋子文夫妇的合影。那时妻子穿着一件浅蓝色偏襟短袄,配着黑色长裙,两条辫子垂在胸前,一双大眼睛清澈明亮,满含着憧憬和希望。
妥了,这他娘的就是铁证,啥也甭说了,啥也甭问了,妈的,真没想到,这个文质彬彬的家伙竟然是个现行的,打进人岷教师队伍内部的反葛命。
大伙一拥而上,把他摁在地下,五花大绑綑了起来。他被押到讲台上,被一群疯狂的人扯着头发,按着脑袋像熬鹰一样没日没夜的批斗审问……
他的舅舅,一个普通的北方汉子,生性耿直,少有大志。高中毕业后,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黄铺军校,毕业后就被孙立人招进了税警团。
后来,参加了1937年8月爆发的淞沪会战,他奉命和几十个弟兄死守在黄浦江边的一条战壕里,阵地上抢炮轰鸣,杀声震天,硝烟弥漫,血肉横飞,他九死一生,捡了一条命,活了下来。
1942年春他被编入远征军入缅作战,1944年夏,在反攻腾冲收复曼德勒的战役中,他左胳膊被打断,头部右侧太阳穴处被打伤,倒在地上,血肉模糊,被几个弟兄拼死救了回来,后来被直升机转送到了后方医院,躺了十好几天才苏醒过了,老天保佑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命。
1945年重庆和谈以后就解甲归田,回到家乡。本想安于田园之乐,了此残生。没想到被在肇 中当校长老同学请去做了数学老师。
他一直是老老实实的讲课,从不提过去,从不谈政治,哎!就这,也没能逃脱的历史的审判。
他终于崩溃了。那是一个电闪雷鸣的夜晚,在最后一次批斗过后,他终于申请到了一个出去解手儿的机会,由于憋的太久,他走的太急,后面的人竟然没有跟上。
跑到茅厕门前,他突然停住了,犹豫了一下,没有进去,却突然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跑起来,没命似地冲到了学校的深井井口。
他什么都没说,头朝下,嗖的一下,扎了下去!
不知道在生命的最后瞬间,他可曾想过什么,看过什么。
也许他只是听到了耳畔呼呼的风声和看押人员的怒吼!
扑通一下,一切归于沉寂。
他虽然是北方人,却不是旱鸭子,从前在南方,他是学会了跳水的,井里的水不算深,井口挺宽。
人们找来了绳子,勾子,很快把他从十来米深的机井里捞了出来。
这时,他的身体已经发凉僵硬,两眼圆瞪着,嘴里鼻子里灌满了沙子……!
妻子是个洋学生,和宋子文的夫人张乐怡是金陵女子大学的同班同学,她外语很好,会说流利的英文,英文书法也像跳动的音符一样,隽秀美丽。
她远在一个千里之外的海滨城市做英语教员,闻此噩耗,穿上了那件他最喜欢她穿的小碎花裙子,朝着他死难的方向磕了一个头,又朝老家的方向磕了一个头,算是拜别了年迈的父母。
然后,抹了一下眼泪,拢了一下秀发,把他从印度给她买来的那条丝质长巾挂在教学楼的楼梯栏杆上。
她抿了抿嘴,像是想说,又没说,把丝巾
套在脖子上,愤然而去。
——荒唐言
——原创河北赵州陈明辉
——2024年4月7日
——转载需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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